徐稚柳不仅当着她的面同管事们商谈窑务,教她写官帖招牌,还送了他生平第一个亲手捏的小物件。
他当真视她为友的呀!
梁佩秋心中窃喜不已。
时年送她出门,一路观其言行,见她只差把“得意”写在脑门上了,一对硕大无比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
正要提点两句,迎头遇见一行人。
时年脚步顿了顿,梁佩秋也跟着看过去。
为首的是个妙龄女子,年约十五六岁模样,身穿繁复的粉白襦裙,外罩明黄色小袄,头顶梳着两条小辫,简单簪了两朵桃花。
桃花显然是刚摘下的,花瓣上带着露水,很是鲜嫩。
远远一瞧明艳动人,走近了细看,女子身量不算高,比梁佩秋稍矮一些,但身段窈窕,脸蛋微圆,一双杏眼乌黑明亮,长着张樱桃小嘴,笑起来时浅啜着颗梨涡,因下不仅有娇花的妩媚,还有几分嫩蕊的娇憨灵动。
“时年,阿谦哥哥可在?”
她快步走上前来,语调欢快地说,“今日江水楼出新菜,我一大早就去排队了,买了好几样他爱吃的,得趁着热乎赶紧给他送去。”
时年想到梁佩秋方才作为贺礼的酱肘子,颇为嫌弃地扫她一眼,又暗示她瞧瞧人家。
梁佩秋看去,女子身后有两名丫鬟,各自手提一只竹编的食盒,上下三层,还没揭开,就已经闻到阵阵香气。
他轻哼着,示意书房的方向:“方才待客结束,眼下你过去,正好可以陪公子一道用饭。”
“我正是这个打算!”
女子面色一喜,才要过去,转头看见一旁的梁佩秋,似乎想到什么,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就是安庆窑的小神爷吧?刚来的路上听见下面小厮在议论,还在押注,看你会不会叫我阿谦哥哥打出去呢!你怎生长得如此好看?要是我,肯定舍不得打你,阿谦哥哥那么好的人,肯定也不会对你动手的,你们俩真像说书先生说的一样,真相配!”
见梁佩秋愣着,她忙拍拍脑袋:“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叫徐鹞,你可以叫我阿鹞。”
阿鹞是个热络的性子,话密起来叫人头疼。
她不由分说抓住梁佩秋就问起此来的缘由,还想亲眼瞧一瞧她写的官帖,又问她在徐稚柳的书房说了什么。
时年在一旁看着,焦急地提醒:“小姐,你再不去饭菜就凉了。”
“啊对!差点忘了。”
阿鹞吐吐舌头,朝梁佩秋摆手,“我先去给阿谦哥哥送饭了,回头再约你一道喝茶。江水楼的新菜还不错,你有空也可以去试试,记得……记得记我账上!”
她一边跑远了,一边还不忘冲梁佩秋挥手。
梁佩秋注视着阿鹞翩跹离去的背影,本来一股脑的甜蜜,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虽则才接触过一回,但她看得出来阿鹞性情很好,纯真而热烈,与徐稚柳一静一动,十分般配。
话本子里也常这么写,徐稚柳孤身一人入窑口,幸得徐家小姐青睐,才在湖田窑夺得一席之地。
他们竹马青梅,郎才女貌,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以前光凭想象,总是难以描绘他身边人的模样,或许在她心里,她从未敢面对他身边有另外一名女子吧?
如今亲眼见过话本子里的未婚妻,知道她有多好,好到几乎自惭形秽,才愈发觉得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不止曾经,现在也是。
她大抵因这段时间的往来乐极过头了,以为靠近他,成为他的挚友,不再只是偷偷摸摸地藏在树上偷看他,漫无边际地想念他,这样就会心满满足。
可事实上当他成为具象的他,一切曾经无以付诸的情愫会被放大,无穷无尽地,面目可憎地,将她的欲望填满、捧起和破碎。
她像神话故事里的照妖镜,被照得赤条条,一点自我都不剩。
原来饮鸩止渴,只会越来越渴,会让人得陇望蜀。近了想更近,有了还想有。
仰慕徐稚柳,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