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喝了寿星公敬的茶,想必我也能活到九十九了。”他笑着,手指翻动,拿起盖盏,“这样你就不孤单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梁佩秋却似没有听到,目光落在他翻开手掌时一闪而过的伤口上。
一条条的,很细,血痕还是红的,口子已经闭合。
想必是这些日子添的新伤。
她有心想问,王云仙却是察觉,一把丢下盖碗,以袖掩住手掌,俯身贴住她耳畔,“晚上给你准备了礼物,等我消息。”
等他走远了,身旁一位族兄忍不住打趣:“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云仙待你真好,我们这些个兄弟可没佩秋你的待遇。”
梁佩秋还想着王云仙手上的伤,也不算多陌生的。她常年和坯房的师傅们打交道,看手有一绝,那伤口极细薄,似是竹篾子割开的。
临到中秋节,能让王云仙用上竹篾子,想必是亲手为她制作了一只竹编灯笼?
这也不是她胡思乱想,早前有一次从门房经过时,正好看到镇上的裁纸铺子送来一大摞“月光马儿”,这是中秋节下民间供奉绘有月光菩萨的灯笼特用的月光纸。
当时还以为是府里为了年节准备的。
俗话说月光马者,以纸为之,上绘太阴星君,如菩陕像,下绘月宫及捣药之免。人立而执柠,藻彩精致,金碧辉煌,市肆问多卖之者。长者七、八尺,短者二、三尺,顶有二旗,作红绿,笆或黄色,向月而供之。焚香行礼,祭毕与千张、元宝等一并焚之。
逢到中秋节,家家户户都要这么过。是以,梁佩秋思量再三,心中有数,约莫是要等到那时候,王云仙才会说什么吧?
族兄见她心不在焉,说了两句悻悻然离去。
之后梁佩秋借着窑房同仁们来恭贺,到外院去和他们吃茶,也给他们送了糖果点心,一起讨个吉利。
工人们吃过午饭就去上工,梁佩秋也跟着去躲懒,擎等着晚上吃席时再出面应付一二,这天就算结束了。好不容易等到开席,王瑜拉着她一桌一桌去敬酒,她边应付着和各大民窑掌柜管事们交际,边在人群中寻找王云仙的身影。
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下午就没再见过他了。
先是千里之外运来的白马,尔后又是精心准备的海棠满园,后面还有什么呢?梁佩秋近二十年的生涯里,从未被一个人这样重视过,她的生辰也从未如此隆重地操办过,王云仙厚重的、满满的心意,让她胸口某处又酸又涨,紧绷绷的,拉成了一根弦。
正想着,王云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隔着花厅的窗扉,不住朝她招手,挤眉弄眼示意什么。
梁佩秋不觉好笑,王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到底是小儿女,等不及月上梢头,就要双双幽会去了。他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如何不懂?挥挥手让梁佩秋先去。
梁佩秋踟蹰了片刻,终究没有拒绝。
一方面累了一天,实在是懒得再应酬宾客,另一方面,于这一刻她也等了很久很久,不管再怎么拖延,终究躲不过去的。
既然如此,不如早一点面对。
梁佩秋抚着胸口,转身之际深深吸了口气,放下酒器,压下上涌的酒意。出了门,就见王云仙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提着一盏月光菩萨灯,立在石阶下。
不知何时他换了一身衣裳,绣着白鹤的月白圆领长衫下,少年人身姿颀长,玉带翻飞,唇红齿白,好一个玉面俏郎君。
梁佩秋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
每走一步,她都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声。她不知这样剧烈的心跳是出于某种期待,还是对某种即要落定的结局的紧张,总之,在这丹桂飘香的秋夜,她再一次大汗淋漓。
短短距离,她仿佛走了一辈子那样漫长。当她终于站定在王云仙身前时,她和自己说,就这样吧。
王云仙一直看着她,没有错过她一星半点的表情。他看到她似乎是微微地叹了声气,尔后扬起了唇角。那一刻,他的心脏也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他缓缓抬起手,梁佩秋默契地从他掌中接过月光菩萨灯。
两人的袖摆在风中碰撞到一起。
王云仙不由失笑,梁佩秋也觉莞尔。
谁知就在这时,一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湖田窑的少东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