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夺标帮盼儿把金钗捞上来,托着四碗酒酿,急匆匆地去了。
盼儿站在原地,见阿标果然进了枕流阁,冷冷一笑,自去应酬那扬州富商不提。
京郊别院。
晏夺标垂头丧气地道:“混进方宅园子后,诸事顺利,我本以为得手,谁想撤碗碟时细看碗底的暗记,那碗放了药的酒酿并未送到九姑娘手上,却是沈三用了。”
林挽香正含着一口茶,闻言全部喷了出来,气急道:“阿标你一向精细,我才放手给你安排,怎么竟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天幸小爷还没有服药,不然……”想到相处如寇仇的沈三和小爷忽然间看对眼的情景,林挽香不禁打了个寒战。
晏夺标辩道:“本来好好儿的,中途遇到盼姐儿,给她一打岔,这才把酒酿摆错了。”
秦裳躺在榻上,听两人还在琢磨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恹恹地道:“就算这梦只有七天,老天爷也不肯给我机会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么稀罕的东西,浪费了怪可惜的,我那半付药送给谁才好呢?”
林挽香忙道:“中秋夜跟沈三成事的盼姐儿,对沈三一直念念不忘,不如成全她吧。”
“我凭什么要遂她的心?我自己还难受着呢。”秦裳想起开宝寺遇到的夏国蛮女,还有其时沈皓岩的奇怪态度,冷笑道:“我这儿有个绝妙人选,只要阿标不失手,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晏夺标信誓旦旦地道:“小爷放心,这回一定把你交代的事情办好,将功折罪。”
过了两日,观音奴突然接到卫慕银喜的帖子,约她申时正到无比客店见面。银喜也接到观音奴的帖子,告知今日申时正要登门拜访。两边都不知是秦裳做的手脚。
无比客店位于里城东南的丽景门内,屋舍壮丽,格局大气,京中没有一家客店比得上,故名“无比”。卫慕银喜来京后,便下榻在无比客店,包下了西角的荷风院。
似卫慕氏这样的贵客,柜上一问便知。掌柜见沈皓岩器宇不凡,观音奴落落大方,估计是客人的朋友,也不支使小二,亲自给两人带路。
绵绵细雨中,沈皓岩帮观音奴撑着伞,随掌柜走进荷风院,见两旁是长长的游廊,中庭有一个大水池,堆着太湖石砌的假山,种着数百株荷花,这时节已是枯萎零落,不堪赏玩了。水池后有一幢三层小楼。
观音奴讶然道:“掌柜的,我瞧你这客店倒像是私宅,这小楼更适合藏书。”
掌柜笑道:“姑娘好眼力,小店原是参政赵侍郎的宅子,荷风院正是赵老当年藏书之所。”
一时到了楼下,分宾主坐下,掌柜自去安排茶点。两边都没什么话好说,因萧铁骊不在东京,架也是打不起来的,场面颇为冷落。
寒暄过后,沈皓岩异常沉默,观音奴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没藏空闲话。卫慕银喜听不懂,也不着恼,懒洋洋地倚着茶几,姿态娇柔,她虽不说话,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却都是话。
阿佛洛狄忒的诅咒在沈皓岩和银喜四目相对的瞬间应验了。
沈皓岩过于追求完美,而世间事常有缺憾,矛盾不断产生,他努力化解,表面上日趋理智,潜意识里却藏着一种毁人与自毁的倾向,像地壳下流淌的炽热岩浆,不知哪一日就会爆发。
银喜过于执着,为了复仇,也为了没藏空,不惜撕毁与野利氏的婚约,随没藏空辗转万里、流离数年而不言悔。
两人的性子使阿佛洛狄忒的诅咒发挥出惊心动魄的效果,把理智与责任焚烧得干干净净,让人忘乎所以、不顾一切。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散漫的谈话仍在继续,袅袅的茶香散逸在空气里……身外的人与物尽数化为虚景,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对方。沈皓岩和银喜静默着,彼此的呼吸和气息就像两万八千摄氏度的闪电一样,带着极热划过空气,留下闪耀的轨迹和尖锐的爆鸣。
观音奴从不猜疑亲近之人,也看不出沈皓岩与银喜间的暗潮,只感到说不出的压抑,让她郁闷得想要尖叫。她捱了盏茶工夫,见没藏空没什么要紧事情交代,便起身告辞。
沈皓岩恍恍惚惚地与观音奴出来,亦知道要送她回紫衣巷。待观音奴去午睡,他在书房中独坐半晌,忍不住披衣出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无比客店。
银喜身着汉式的绯衫红裙,神情迷惘地倚着廊柱,雪白手指轻揉着湿漉漉的蕉叶。这种柔媚如水、荏弱如草的风姿深深地打动了沈皓岩,心牢中的猛兽破栅而出,却以最温柔的姿势伏在她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