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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部分(第1页)

福有千万里之遥,一天会等于多少天啊!你的那颗心从托比南普江之源像信鸽一般一天要飞回你未来的唯一幸福之源十次之多,在这样的情况下,日子远非日历可算,多么难熬啊!这就是罗杰的感受。在莫莉给了他一朵小花之前,他度日如度周,在辛西娅和他彻底了断之前他度日如度月。那时他对辛西娅虽已有疑虑,但还没有确信她并不值得他钟情。如果说那两段不算很久的时间他都度日如周,度日如月,那么在那遥远寂寞的地方真正漫长的周与月度起来又该如什么?与呆在家里有充分的自由和闲暇守着不叫别人追求莫莉相比,他与那些周和月就如同多少年一般。其结果是,非洲考察期限未满,辛西娅在他心上的原有分量早已一干二净,莫莉已占据了他的整个心。

他从非洲回来了,但是当他又见到莫莉后,他想到他离开的时候在她看来未必像他感到的那么长,于是他原来的担心又重压心头,深怕她觉得他用情不专。所以,这个年轻人虽然在有关科学问题上十分自信,头脑十分清晰,却发现很难开口告诉莫莉他多么希望她爱他。要是他想不到把当初从花束里抽出的那朵花拿给她看,并以此作为话题的开始,他也许会失去机会,抱憾终生。倘若盖斯凯尔夫人生前来得及描绘这番情景,那该描绘得多么美妙,我们只能想象而已。但我们确信她会描绘得很美妙,特别是莫莉怎么样反应,怎么个表情,说些什么话。

罗杰和莫莉结了婚。如果问他们两个当中那一个更幸福,那就是莫莉。她丈夫无需依靠将要传给奥斯本的孩子的那笔小小财产。他在一所规模很大的科学研究机构里当上了教授,从此一帆风顺。对这桩事老乡绅和儿子一样高兴。如果有谁为此而难过的话,那就是吉布森先生。不过,他找了个人和他合伙经营诊所,这样他就不时地找个机会去伦敦,到莫莉那里住上几天,同时也可以少听几天吉布森太太的唠叨。至于辛西娅婚后出现些什么情况,作者生前没向人谈及多少。的确,似乎没什么必须加上去的。不过盖斯凯尔夫人讲过一件与辛西娅有关的事情,很有特色。有一天,辛西娅夫妇来霍林福德走亲戚,亨德逊先生和吉布森先生闲谈之间,吉布森先生无意中提到他们家和著名的旅行家罗杰认识。亨德逊先生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辛西娅过去从没有对他提到过。倘若作家晚些时候去世,这一小小的奇闻又会描写得多么精彩啊!

不过,推测这支生花妙笔会写出些什么,已经没有意义。它不能再创造出更多的莫莉·吉布森——也不能再创造出更多的罗杰·哈姆利了。我们在这篇简短的文字中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根据我们所知道的作者创作这部小说的计划,剩下的情节只须再有一章就可以写完。就这部小说而言,可惋惜的并不很多。认识作者的人感到惋惜,主要不是惋惜一位小说家,而是惋惜这位女性本人——她是那个时代最善良最有才华的女子之一。然而,只就她作为一个小说家而言,她过早地去世也是一大遗憾。从《妻子和女儿》这部小说中,从这部小说之前的那部优美小故事《菲利斯表姐》中,从《西尔维亚的两个恋人》中,都可以清楚地看出,盖斯凯尔夫人最近五年焕发青春,开始了新的写作生涯,思想似乎出尘脱俗,如获新生。不过,所谓“出尘脱俗”也是相对而言。人的思想或多或少都带有裹在外面的“俗尘”,但比盖斯凯尔夫人的思想俗尘更少者并不多见。她的创作中历来俗尘很少,到后期连原有的那一点点俗尘似乎也消失了,上述三部书中不论哪一部,你一看就会觉得跳出了一个可厌的充满着自私和低级感情的邪恶世界,进入一个有许多弱点,有许多错误,有长期的痛苦,但人们却可以平静而健康地生活下去的世界。尤其是你还想到,这个世界至少和前一个世界一样真实。她那不往坏处去想的祥和精神闪耀在字里行间。你在读它们的时候,你读到的是比较单纯的故事,所描写的虽是植根于心灵深处的激情与冲动,却仍在可以拯救的范围之内,并不是腐朽得不可救药的激情和冲动。这种精神在《菲利斯表姐》与《妻子和女儿》中表现得尤其明显。这两部小说是作者最后的两部著作。它们似乎在告诉我们,作者认为人生的目标不是下沉到山沟里的泥土之中,而是升华到与天比高的山峰之间比较洁净的空气中。

我们现在丝毫没有涉及这几部晚期作品中所表现的纯理性特点。再过二十年也许人们会认为这是最后两部作品中更重要的问题。眼下对着她的新坟我们还不能这样想。不过,不管怎样说,就以观察生活而写成的纯文学作品而论,盖斯凯尔夫人最后的这几部小说的确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佳著作之列。《菲利斯表姐》中有一段情节——霍尔曼和他的雇工们翻晒干草,手工的时候一起唱赞美诗,在现代小说中还没有哪一部有比此更美的画面描写。在最后这部小说中,老乡绅和奥斯本吵过架后,罗杰陪他抽烟斗,这幕情景也同样写得美妙无比。在这两个情节中,以及在二十几个像橱窗里陈列的宝石一样彼此相连的其它情节中,一般的小说家很少能捕捉到可写的东西。五六个种田人在地里唱圣歌,一个生气的老人和儿子一起抽烟斗,这种情景给一般的小说家提供不出什么写作材料。一个姑娘被打发到高朋满座的富贵人家去解闷,其痛苦一般的小说家就更没个写头了。然而,正是在这样的平凡事情上,真正的天才才表现出极高的才华,非常人所能及。盖斯凯尔夫人著作中的人物情况亦是如此。辛西娅是当代作品中最难刻划的人物。完美的创作技巧总是让你看不出它所克服的困难。举个例子来说,直到我们追寻《罗慕拉》中蒂托这个人物的塑造过程时,我们才开始明白辛西娅的塑造是多么了不起的艺术精品,当然,和艺术与思想的恢宏成就相比——和罕见的艺术成就相比,和精深的思想成就相比,辛西娅的形象塑造还没有难到那般程度,也没有伟大到那般程度。但是她也属于那种只有博大、明澈、和谐而且公正的胸怀才能构思得出、只有心灵手巧的妙笔才能完美无暇地刻划得出的人物。从这个角度看,辛西娅这个艺术创作甚至比莫莉还重要,尽管莫莉刻划得很精细,刻划出来后也显得真实、和谐。我们对辛西娅这个人物的评价同样可以用到奥斯本·哈姆利身上。对这个人物的真实描绘,就像工笔描绘手与足一样,看起来容易,却很少有人画得非常成功。而这个人物却是画得十分成功的。盖斯凯尔夫人自写《玛丽·巴顿》以来描绘了十几个比奥斯本更引人注目的人物,但是就最后加工而言,哪一个都没有像这一个如此精致。

另有一点我们可以提出,因为这一点具有重大而且普遍的意义。也许在这里发表评论不十分恰当,但是,我们既然谈到了奥斯本·哈姆利,我们就情不自禁地想举出一个具体例子来说明为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作品奠定基础的那些更加微妙的构思。这部书中一个奥斯本,一个罗杰,两人在每一个可以捕捉来描写得特点上,都完全不同。从躯体到心灵两人都完全不同。他们有不同的爱好,待人接物的方法也不同,他们属于两类人,从社会意义上讲这两类人永远不会相互了解。但是,兄弟血液在他们的血管里流得比任何同胞手足都清晰。把兄弟深情表现得这么清晰而又丝毫不让人看出作者下的功夫,这是写作技巧的一大胜利。但是,在两人的不同中如此自然地写出相同,使人看了就像看到一根枝上花果并存一样不觉得奇怪,这种笔力就不是有技巧即能达到的。在黑莓季节我们就常看到花果并枝的现象,既不觉得奇怪,也不去注意。差一些的作家,甚至还有一些名气颇大的作家,一味地喜欢“对比”。他们一有机会就进行对比,自认为在进行一种引人入胜的精妙解剖。在《妻子与女儿》的作者看来,这种解剖知识关节脱位。她一开始就让她故事里的人物平平常常地出生,不像弗兰肯斯坦创造的那个怪物(注:弗兰肯斯坦是英国作家玛丽·W·雪莱所著小说中的生理学家,他创造了一个怪物,自己却被这个怪物毁灭。)。因此,当老乡绅哈姆利娶妻的时候,就打下了伏笔,他后来的两个孩子会像一根枝上并存的花与果一样,自自然然的既相同又不相同。这是不言自明的事。这种不同从老乡绅哈姆利和他娶的那位在城市长大、文雅讲究、温柔体贴的女人结合在一起时候就可以料到。弟兄二人的友爱与相互关心(这里所谓“相互关心”,过去也含有“相亲相爱”的意思。)正是他们父母之间爱情纽带的再现。他们的父母和他们兄弟一样个性迥然不同,却被爱情的无形纽带牢牢拴在一起,这爱情的纽带比血缘的纽带更结实。

不过,我们不拟顺着这条思绪再说下去。我们无须再向懂得什么是真文学什么不是真文学的人说明,盖斯凯尔夫人具有人类一些最佳的天赋,这些天赋的才能在她健康日衰的日子里发展成为更强大的力量,成熟为更伟大的美。我们也无须说明她给我们留下了英语文学中一些最真实、最纯洁的小说作品。而且她本人就像她作品所表明的那样——是一位聪明善良的女性。

《康希尔杂志》编者手记

一八六六年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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