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上学时因反应慢而得了不少外号,”他说道。
“没关系!”老乡绅安慰他说,“我肯定不嫌你反应慢。你假如是个像那边的奥斯本一样的聪明人,你就只惦着读书写字了,说不定会像他一样发现陪我这样的乡下佬实在没意思。不过,我看大家认为你念剑桥有出息,”他稍停片刻后说,“因为你取得了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的好成绩。我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好消息在这么个不幸的时候来到。”
“是啊,不错,在剑桥,大家总是为每一年的高年级数学学位考试甲等及格者感到骄傲。明年我必须退出了。”
老乡绅坐着盯住余火发愣,手里还拿着半截无用的烟斗柄。终于他说话了,放低声音,好像没有意识到他有个听者,“她去伦敦时我常给她写信,告诉她家里的情况。如今没有信写给她了!她什么也收不到了!”
罗杰突然跳起身。
“烟丝盒哪儿去了,父亲?让我再给你装一锅烟吧!”他装烟后,朝父亲俯过身去,抚摸他的脸颊。老乡绅摇摇头。
“你刚刚回家,孩子。你不了解我,不了解如今的我!问问罗宾逊——我不让你问奥斯本,他理应守口如瓶——不过任何一位仆人都会告诉你我不像从前的我了,动不动就对他们发脾气。我从前算得上是个好主人,可那是过去的事了!过去奥斯本还是个小孩子,过去她还活着——过去我是个好主人——好主人——对!现在一切全过去了!”
他拿起烟斗,重新抽起来,罗杰沉默良久,讲起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某个剑桥人在打猎场惨遭横祸的事——讲得幽默风趣,逗得老乡绅开怀大笑。他们站起身准备睡觉时,他父亲对他说:
“好了,我们过了个痛快的晚上——至少我痛快。不过你也许没痛快,因为你知道我现在陪伴人很差劲。”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过得比今晚还愉快,父亲,”罗杰说道。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他没有费心思去寻找他为什么感到愉快。
第二十四章 吉布森太太的小家宴
前面说过的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罗杰到布朗宁小姐家去碰上莫莉和辛西娅之前,也发生在不久后吉布森先生在星期五举办家庭便宴之前。
吉布森太太一心要叫两位哈姆利先生觉出这顿家宴吃得痛快,后来果然如愿以偿。吉布森先生非常喜欢两位年轻人,这既是看在他们父母的份上,也是看得起他们本人,他是看着他们从小长大的。再说,吉布森先生对他喜欢的人能做到格外亲切。吉布森太太欢迎他们也是真心实意,并非客套——女主人待人和气可亲是一件合身得体的披风,如有别的缺点毛病,靠着它也就遮掩过去了。辛西娅和莫莉看上去比哪一天都漂亮,这是吉布森太太对她俩提出的唯一任务,要求她俩绝对办到。她给自己定的任务便是主动地全面参与席间谈话。奥斯本自然被她抓住了,好一阵子他和她不停地闲聊,神态轻松自在,其实所谈也是平常琐事,这套本事真有助于建起一门“礼貌谈话学”来。罗杰本应该和两位年轻女士中的任何一位愉快交谈,不料吉布森先生给他讲起了一篇比较骨骼学方面的文章,他产生了极大兴趣。这篇文章登在某家外国的科学学报上,霍林福德少爷经常给他这位乡村医生朋友寄这家学报。不过,就在他听讲时,他还是不时地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老往辛西娅脸上移,她坐在他哥哥和吉布森先生之间。席间所谈的任何事她都没有特别专心地听。她漫不经心地垂着眼皮,手在餐桌布上掰碎面包,美丽的长睫毛在明净的瓜子形脸颊上看来清清楚楚。她在想别的事情,莫莉在竭尽全力地猜她在想什么。突然辛西娅抬起头,看见罗杰目不转睛盯住她看的仰慕神情,太专注了,不可能看不出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脸微微一红。不过,一见他明显的仰慕冲情,她只是泛着红晕稍稍一愣,转眼间飞快地发起进攻。他盯着她看被当场抓住,也正在发愣,她突然袭击,打得他从发愣赶快转向替自己辩解。
“这倒不假!”辛西娅冲他说,“我是没注意听。你也明白我对自然科学一窍不通。可就算我是个低能儿,也清你别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恶狠狠地瞪你,我敢保证,”他答道,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辛西娅不是个低能儿,”吉布森太太说,生怕女儿的这个自我评价叫人当真了,“不过我经常注意到有些人长于这事,有些人又长于干那事。辛西娅的长处不在科学上,不在严格正经的学问上。你还记得不,宝贝?当年我教你天文地理时多费劲呀。”
“对,到如今我还是分不清经度和纬度,搞不懂哪个度是垂直的,哪个度又是水平的。”
“对,我向你保证,”她母亲接着说,说时不朝罗杰而朝着奥斯本,“她背诗可是记忆惊人。我听过她把《希永的囚徒》①从头背到尾。”
①《希永的囚徒》是拜伦写的叙事诗(1816),记述日内瓦爱国者博尼瓦尔(1493—1570)的事迹。
“我以为,非要听听她背诗的话,倒是件没意思的事,”吉布森先生说,冲辛西娅微微一笑,辛西娅回报给他眉开眼笑的一瞥,以示二人互相理解。
“唉,吉布森先生,我早就发现你对诗没有感情,那边的莫莉也跟了你。她读的都是那么深奥的书——尽是些实事儿和数字。她不久会成个不折不扣的女学者。”
“妈妈,”莫莉脸一红说道,“你看见书里有各种蜂房的图形就以为是本深奥的书了。其实根本不深奥,很有趣的。”
“没关系,莫莉,”奥斯本说,“我拥护女学者。”
“我反对你话中隐含的意思,”罗杰说,“并不因为书不深奥,所以才很有趣。我说嘛,一本书可以是既深奥又有趣的。”他说“所以”时用了拉丁文。
“好哇,你要是强词夺理再加拉丁文,我看我们就该撤出屋去了,”吉布森太太说。
“我们可不能像打了败仗一样逃走,妈妈,”辛西娅说,“罗杰·哈姆利先生刚才所讲虽说是诡辩,至少找还能理解。莫莉的有些书我也读,深浅且不论,反正我发现挺有趣的一一我看比当今流行的《希永的囚徒》更有趣。我如今读诗最爱读《约翰·吉尔平》①,《囚徒》已经让位给它了”
①《约翰·吉尔平》是英国诗人威廉·珂珀(1731—1800)的歌谣诗,风趣欢快。
“你怎么能这样胡乱说话,辛西娅!”。吉布森太太在两位女儿跟着她上楼时说道。”你知道你不是低能儿。不做女学者那倒对,因为绅士先生不喜欢那种女人。可是不该讲自个儿的坏话。我说了你喜欢拜伦,喜欢诗人,喜欢诗,你偏和我唱反调——而且还是当着奥斯本·哈姆利!
吉布森太太非常生气地数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