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翌一直在外面,因不敢靠近,一直靠听力,捕捉着她们的声音,见圆圆总算睡着后,他才隐隐松口气。
沈翌这才走进来,他一袭黑色锦袍,衣袖以金线锁边,腰间挂着一枚麒麟纹玉佩,走路永远没有声音,他进来后,船内的空间,瞬间变小了些,有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
陆莹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杯子放在了书案上,看圆圆蹬开了被子,她伸手拉了拉,重新将被子盖在了圆圆身上。
沈翌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床上的小人上,她眼睫毛仍湿漉漉的,白嫩的小脸泛着一丝红,就连在睡梦中,小嘴都无意识撅着,瞧着异常脆弱。
沈翌又想起了安安,她刚离开皇宫的那段时间,安安也总是哭,小猫崽子似的,呜咽个不停,时常哭着入睡。
沈翌眸色微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这一刻,他甚至不想再追究她擅自将圆圆带走,丢下安安离开的事。
他喉结滚了两下,望着她的目光,复杂又深邃,清楚他有话要说,陆莹起身站了起来,低声道:“出去说吧,省得将她吵醒。”
她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
她身上还是那身雪白色长裙,衣摆处绣着荷花,夜里海风有些大,她的裙摆微微往后吹起,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身姿。
沈翌也跟了出来,站在了她身侧,半晌,他才低声道:“你的所作所为,朕若追究,就算将你处死,你也死不足惜,朕甚至可以一怒之下让整个武安侯府给你陪葬,朕并不想这么做。”
“朕知道,木槿的死令你无法释怀,你才冒着欺君之罪逃开,只要你洗心革面,安心跟朕回宫,朕可以既往不咎,人生很长,试着放下仇恨,向前看好吗?”
陆莹有片刻的恍惚,根本没料到,他会这般轻易地饶过她,直到她提起木槿,陆莹的脸色才有些白。木槿一直是她心中不可触碰的痛,她根本不敢想她,每每想起,都控制不住心底的悲痛。
半晌,陆莹才克制住轻颤的身躯,喃喃道:“怎么才算向前看?”
木槿的事,她确实怨他,实际上,她更恨的反而是自己,是自己没能护住木槿。她离开皇宫,确实有木槿的缘故在,更重要的是不想再呆在那个吃人的地方。
她扭头看向了他,“假装我离开的事不存在,回宫后想法粉饰太平,就是向前看吗?陛下何不放我离开?”
她瞳孔很黑,澄清的双眸里,带着不自觉的抗拒,虽然已不再爱他,其实她心中清楚,他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狠辣无情,也并非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之辈。
在朝堂上他也不曾独断专治,甚至算得上明君,他登基后,励精图治,也确实做了不少有利于黎明百姓的好事,就连扬州的百姓提起他,都会赞一句英明神武。
利用完她,他甚至会自责。他并非没有良知,可陆莹也清楚,他那点自责,于江山社稷来说,不值一提,若有下次,他仍旧会瞒着她。
他与她并非同类,她走不进他的世界,他也不会了解她,与其拧巴地硬凑一起,不若一别两宽。
她疲倦道:“您既然能够既往不咎,何不放我离开?您可以娶一个温柔贤惠的皇后,再要很多个小皇子,没有我,您能过得更顺心。”
见她仍一心惦记着离开,沈翌的怒火又涌了上来,有那么一刻,眼前不由浮现出顾瑾的模样,“朕肯饶恕你,已是开恩,你莫要再异想天开!”
怕自己愤怒之下,伤害她,他离开了甲板。
陆莹不由垂下了眼睫,抱紧了手臂,她确实异想天开,可被他抓回去后,她日后便只能困于深宫中,再也不会有逃走的可能。多么不甘啊……
陆莹吹了会儿海风,落茗走了出来,将披风披在了她身上,随即便跪了下来,“是属下对不住您。”
陆莹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甲板。
她回到房内时,圆圆睡得正沉,陆莹躺在了她身侧,她握住了小丫头圆乎乎的小手,心中的悲哀和无力感这才逐渐散去一些。
沈翌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哪怕在船上他无法懈怠,每隔几日,战争的进度,都会传到他手中,他需要时不时往京城和边疆去信,上个月大周几位皇子就有了求和之意,沈翌派了使者与他们详谈,扯皮了近一个月。
有一些事,仍需要他拿主意,此次出行,他还带了好多本书籍,他会去了解战后的恢复,了解农耕问题,水利的兴修等,会伏在案上,写一些有用的对策。
暗卫进来时,他正提笔写着什么,暗卫禀告道:“主子,后面有一只船,一直穷追不舍,属下怀疑是那位顾公子的人。”
沈翌道:“加快速度甩掉他们,再让人查一下他的身份。”
接下来几日,圆圆还是会哭,船上的生活实在枯燥,钓了三次鱼之后,圆圆就不想再钓了,陆莹想尽办法逗她开心,陪她画画,教她下棋,给她唱小曲。她依旧会想家,对她来说,扬州便是她的家。
想顾瑾时她会掉眼泪,想两位奶奶时会掉眼泪,想双胎时还会掉眼泪,这么大一个小人,像是水做的一般,有掉不完的泪,许是哭泣的次数太多,抑或水土不服,在船上待了五日,她便病倒了,小小的一个人烧得双颊通红,人也迷迷糊糊的,偶尔被喊醒喝药时,就会掉眼泪,说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