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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图卢科夫走后,娜杰什卡做事总是不那么专心。她不止一次在切肉时把手指切出了血,我还常见她和娜拉在一起说着什么,把娜拉说得泪汪汪的。有一天,我正和依芙琳给驯鹿仔拴铃铛,娜拉突然跑过来问依芙琳,日本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是在额尔古纳河的左岸还是右岸?依芙琳气愤地说,额尔古纳河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左岸右岸都不是他们的地方!他们住的那个地方,要过海呢,以前有人放木排去过日本,到了那里的人就没再回来过!娜拉说,他们跟额尔古纳河没有关系,怎么会来这里?依芙琳说,如果没有好的猎手,有肉的地方就有狼跟着!

我想使娜杰什卡萌生了逃跑的念头的,是图卢科夫的话;而最终促使她行动的,应该是哈谢的一次奇遇。

哈谢有一天寻找走失的两只驯鹿的时候,碰到一个背着桦皮篓的汉族老人,他是来采黄芪的。哈谢问他采黄芪是熬鹿胎膏吗?因为我们用铁锅熬制鹿胎膏的时候,常在里面加些手掌参和黄芪等药材。老头说,他哪里能打到鹿胎呢,他采黄芪,不过是拿到药铺卖了,换口饭吃。他说现在日本人来了,饭更不好混了。哈谢就问他,日本人真的'E…B…小。说…t。x。t。下。载。站…分。享。w‘。w。‘w。。t。x。t。e。b。。c‘。n'要清理蓝眼睛的俄国人吗?老头说,那我怎么知道!不过日本人一来,蓝眼睛的人快跑光了!

哈谢回到营地,在晚饭的时候把遇见老头的事对大家说了,娜杰什卡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她大口大口地吃着肉,吃得直打嗝,可还是抑制不住地往嘴里填着肉。吉兰特没吃完,就心事重重地走了。伊万对着吉兰特的背影叹息着说,他可真不像我伊万的儿子啊,没点硬骨头!依芙琳一直怀疑吉兰特的身世,她“哼”了一声,说,吉兰特的眼睛那么蓝,当然不像你伊万的儿子了!娜拉很反感依芙琳这样说吉兰特,她站了起来,对依芙琳说,你少“哼”些吧,你的鼻子都歪成那样了,再“哼”别人,鼻子就歪到额尔古纳河左岸去了!她的话让在场的人大笑起来。依芙琳气得蹦了起来,她说,我的鼻子再怎么歪,也歪不到额尔古纳河左岸去,那里有你们的尿骚味,我嫌脏了我的鼻子!我宁愿我的鼻子向右歪,一直歪到日本海去!

那时谁一提“日本”二字,娜杰什卡就像听到雷声一样不安。依芙琳的话把娜拉气走了,娜杰什卡却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肉。她这种吃相把伊万吓着了,伊万说,娜杰什卡,你可只有一个肚子啊!娜杰什卡不回答,仍旧吃肉,依芙琳大约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她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了。那天晚上,有两种声音交替出现在营地,一个是娜杰什卡的呕吐声,一个是娜拉发出的“哑哑哑”的叫声。娜杰什卡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肉,娜拉是在学乌鸦叫。那是她们留给这个营地的最后

的声音了。

第二天,伊万同以往一样,清晨吃过早饭后,跟着哈谢和鲁尼出去打猎了。当天晚上回到营地,他发现希楞柱里空无一人。平时随意堆放着的狍皮褥子和被筒,叠得整整齐齐的;他的烟盒里装满了烟丝,放在火塘旁;他喝茶用的缸子,光光亮亮地摆在铺位上,那些浓厚的茶锈被除去了。这种非同寻常的整洁让伊万心惊肉跳的,他知道事情不妙,就去看装着衣物的鹿皮口袋,发现衣物少了一半,娜拉染的那些布只剩下一块粉色的,而桶里装着的肉干,也少了许多。看来他们是带着食物和衣物逃走了。

早晨的时候,我在河边洗脸时还见着了娜拉。娜拉把青草团在一起,当成抹布,用河底的细砂擦拭茶缸里的茶锈。我问她,你擦它干什么呀?娜拉说,茶锈多了,茶水看上去就不清亮了。我洗完脸要离开河边的时候,娜拉突然对我说,我染的布多好看呀,鲁尼怎么一块也不喜欢呢!我对她说,你不是说鲁尼是个傻瓜吗,傻瓜当然不懂得美了!娜拉噘起了嘴,她说,你怎么能说鲁尼是傻瓜呢,全乌力楞的人属他最聪明!娜拉问我最喜欢她染的哪块布?我说是粉色的那块,当时那布一出来,我们都以为营地落了一片晚霞呢。

娜拉留下了那块粉色的布,我相信那是留给我的。我在离开河边以后,才想起忘了问她:昨晚又没有吃熊肉,你学乌鸦叫做什么呀?

当晚聚集在篝火旁吃饭的时候,伊万是垂着头独自来的。他的脚步是那么的沉重。玛利亚问他,娜杰什卡和孩子们呢?伊万慢吞吞地坐下来,用他那双大手搓了搓脸,然后落下手来,微微抬起头,凄凉地说:他们逃走了。你们不要去找,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听到这消息的人都沉默着,只有依芙琳“呀——”地大叫了一声,说,我早就说过,娜杰什卡早晚有一天要带着她的孩子回老家去!这娜杰什卡也太黑心了,她把两个都带走,应该给伊万留下一个呀!吉兰特她带走应该,他可能不是伊万的骨肉!娜拉呢,她就是伊万的孩子呀,她怎么忍心把她也带走呢,只有当过妓女的人才会这么心狠呀!

伊万对依芙琳咆哮道:谁要是说娜杰什卡是妓女,我就撕烂她的嘴!

依芙琳打了个激灵,收回舌头,闭上嘴。

我回到希楞柱,把娜杰什卡逃跑的消息告诉达玛拉,没想到她竟然笑了起来,说,跑了好,跑了好,这个乌力楞的人要是都跑光了多好呀!我赌气地说,那你也逃跑吧。她说,我要是跑,就跑到拉穆湖去!那里没有冬天,湖里常年开着荷花,多自在啊。说完,她扯下自己的一绺白发,把它扔到火塘里。她那疯癫的样子让我格外难过。我又到尼都萨满那里去,我说娜杰什卡带着吉兰特和娜拉跑了,你是族长,你不去追啊?他对我说,你去追跑了的东西,就跟用手抓月光是一样的。你以为伸手抓住了,可仔细一看,手里是空的!

我很鄙视一个族长因为自己的情感受到压抑,连同情心都丧失了。我对他说,只要我们去追,总能把他们追回来的!

你们追不回来的!尼都萨满说。

伊万没有出去寻找娜杰什卡,出去寻找的是哈谢、鲁尼、坤得和我。我们用木棒敲击大树,游走在附近的驯鹿知道有人要役使它们,不一会儿就有六七头驯鹿返回营地。我们选择了四头健壮的,分别骑上去。

我们知道娜杰什卡是朝额尔古纳河逃跑了,所以追逐她的方向是确定的。

秋日晴朗的夜空下,山峦泛出蓝色的幽光,而河流泛出的是|乳色的幽光。由于寻人心切,一出发我就左一声“娜拉”,右一声“娜拉”地叫着,我的叫声惊飞了树上的猫头鹰。它们从我们面前飞过,眼睛划出两道亮光,像流星,这不祥的光芒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坤得对我说,走夜路不能大声说话,会惊着山神的。再说娜杰什卡是想逃跑的,我的呼唤如果被他们听到了,只能使他们更远地避开我们。哈谢说,他们没有骑驯鹿,走到额尔古纳河,起码要两天的时间。他们就是到了那里,也不一定能找到渡河的船只,只能在岸边等着。

一开始我们是四人一组,翻过一座山后,哈谢说有一条更近的路可以通往额尔古纳河,那路虽然很难走,不过有驯鹿开路,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商量了一下,分成两路,哈谢带着鲁尼走,我跟着坤得。我们说好了,如果我和坤得当晚找不到人,清晨一定返回营地,而哈谢和鲁尼会一直奔向额尔古纳河。

哈谢他们一走,我们才转过一座山,坤得就说娜杰什卡他们走了一天了,我们很难追上,不如向回转吧,反正哈谢和鲁尼能继续寻找他们。我对他说,兴许他们没有走远,他们出来后娜杰什卡可能会后悔,说不定猫在什么地方呢!坤得说,我没带那么多子弹,我们还是往回走吧,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回去怎么向你依芙琳姑姑交待!我对坤得说,我们都出来了,总要多找一会才能回去,阿。坤得就不做声了。不过他很不积极,让驯鹿走得慢吞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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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森林中寻人跟在大海中捞针一样,是十分艰难的。到了后半夜,我们都困乏了。坤得停了下来,他说要吸点烟提提神,而我则想去解个手。我对坤得说,我去别处有点事,马上就回来。坤得明白我要去做什么,他嘱咐我不要走远,他和驯鹿在原地等我。我从驯鹿身上跳下来,觉得双腿又酸又软的,只听得坤得在我背后自言自语着:烟丝这么潮,明天准下雨。娜杰什卡真是能折腾人啊!

在寂静的夜晚,再微弱的声音都会比白日的要显得响亮。我怕坤得听见我解手的声音,就一直朝密林深处走。那是一片高大的松树林,微风在树梢制造出“哗哗”的声响,好像风儿也在解着小手。我走了很远,认定坤得不会再听到任何声音时,这才蹲下去。我的迷山起于这一蹲一起,由于缺觉,等我站起身时,觉得天旋地转的,眼前发花,一个跟斗栽倒在地。等我再站起来时,我的双脚实际上已经踏向了偏离原路的方向。我迷迷糊糊走了一会儿,没有看见驯鹿的影子,觉得事情不妙了,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觉得我应该朝它去的方向走去才对,因为来的时候,营地在我们的后面,也就是西侧。结果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判断,先前我只是偏离了目的地,这回我是彻底走向了与原路相反的方向。我走了很久,仍然是不见坤得,我就大声地呼唤他。事后我才知道,我离开后,坤得抽过烟后,就趴在驯鹿身上睡着了,否则他发现我那么久没有回来,会寻我的。不过他要是真寻上我的话,我也就不会遇见拉吉达了。

如果不是阵阵凉风把坤得吹醒了,那么他可能还会睡着。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亮光了。他发现我不在,知道我出事了,又是放枪又是呼喊的,可那时的我离他越来越遥远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当我度过一个令人胆寒的夜晚后,迎来的是个没有日出的黎明。铅灰的浓云布满天空。没有了太阳,我就更无从判断我该往什么方向走了。于是我就寻找小路,森林中那些曲曲弯弯的小路,都是我们和我们的驯鹿踏出来的。沿着这样的小路走下去,总会找到人烟。身上没有吃的,我就采了一些蘑菇充饥。迷路让我最担心的,是遭遇到野兽。除了那次林克带着我和鲁尼去打过堪达罕,我没有对付野兽的经验。走了没有多久,雨就来了。我跑到一处

岩石下避雨。那片岩石是黄褐色的,上面生长着绿苔,那些绿苔形态非常漂亮,有的像云,有的像树,还有的像河流和花朵,看上去就像一幅画。

雨没有停的意思,我觉得在岩石下这么避下去,只能使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于是又开始了对那些小路的寻找。终于,我在一片灌木林中找到了一条弯曲的小路,看见它,就像看见了日出,让我欣喜若狂。然而我高兴得过了头,在一座山前,这条小路消失了。我绝望了,坐在山脚下,想哭,可却哭不出来,于是我就拍着自己的腿,对着山林咒骂娜杰什卡,咒骂坤得,咒骂达玛拉和尼都萨满,我觉得是他们让我陷入绝境的。很奇怪,咒骂完他们以后,我心中的惊恐减淡不少。我站起身,打算去找河流。只要找到河流,沿着河岸走,也一样会摆脱困境。我先是找到了一条小溪,喝了一些水后,就顺着水朝前走,以为一定会找到河流,因为溪流最终要汇入那里。我充满信心地一直把天走得暗淡了,突然发现这条溪流汇入的不是河流,而是一个湖泊。被雨滴敲打的湖泊看上去就像一锅开了的水,沸腾着。我真想投进湖泊。

很多年以后,有一天喜爱看书的瓦罗加指着书页上的一个符号告诉我,说那是句号,如果书里的人说完了一句话,就要画上那样的符号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迷山的时候,见过那样的符号,它写在森林中,是我看到的那个湖泊。不过那个像句号的湖泊给我的生活划上的并不是句号。

我怕夜晚遇见狼或熊,就在湖畔坐了一夜。想着如果它们出现了,我就跳进湖里。我宁愿湖水吞灭我,也不想让野兽尝到我身上的一滴鲜血。雨停了,星星出来了,我浑身都是湿的,又冷又饿。就在那个夜晚,我遇见了两只来喝水的鹿。它们一大一小,出现在湖泊的对面。小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母鹿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小鹿喝水很淘气,喝着喝着就用嘴巴去拱母鹿的腿,母鹿就势去舔小鹿的脸,那一瞬间,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暖流,我非常渴望着有人能那么温暖地舔着我的脸,我觉得呼吸急促,脸颊发烫,眼前这个暗淡的世界突然间变得光明起来。当两只鹿一前一后离开湖泊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幸福的感觉,我对自己说,我还没有尝过被喜欢的人所舔舐的滋味,我不能离开这个世界,我一定要活下去!

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我采了几只白蘑和几把红豆当作早饭,爬上一座高山,想眺望一下附近有没有河流,结果令我失望。我的眼前是一座连着一座的山,它们像坟墓一样,带给我凄凉的心境。我是多想看到河水那白亮的身影啊。我走下山来的时候,腿越发没有力气了。既没有小路又没有河流,我该往哪里去呢?我求助地看着太阳,一会觉得该往日出方向走,一会又觉得该朝日落方向走。我的脑子嗡嗡叫着,就像一只撞到蜘蛛网上的蜜蜂一样,不得要领地团团转着。忽然,我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咔嚓、喀嚓”的声响,好像有人在砍树。我以为那是幻觉,就停下脚步,仔细一听,确实是“喀嚓、喀嚓”的声响,我兴奋得简直要晕了,直奔响声而去。

前方果然有一块空场,那上面堆着一些碗口粗的松树。我冲向空场,只见前方有一个黑影,正在折一棵树,它那毛茸茸的身躯使我发出惊恐的叫声,哪里是什么人啊,那是一头黑熊!听到响声,它转过身来,把两只前掌抬着,直立着朝我走来,就像一个人。黑熊走路的样子使我相信父亲曾对我讲过的话,他说熊的前世是人,只因犯了罪,上天才让它变成兽,用四条腿走路。不过有的时候,它仍能做出人的样子,直着身子走路。我看着它一步步地朝我逼近,它像个悠闲地逛着风景的人一样,好不得意地摇晃着脑袋。我突然想起了依芙琳的话,她对我说,熊是不伤害在它面前露出Ru房的女人的。我赶紧甩掉上衣,我觉得自己就是一棵树,那两只裸露的Ru房就是经过雨水滋润后生出的一对新鲜的猴头蘑,如果熊真想吃这样的蘑菇,我只能奉献给它。所以这世上第一个看到我Ru房的,并不是拉吉达,而是黑熊。

黑熊在我露出Ru房的一刻,停顿了一下,怔了怔,似在回忆什么。很快,它放下前掌,在地上走了几步,转过身,接着折树去了。

我知道黑熊放过了我,或者说是放过了我的Ru房。我想尽快逃跑,可却一步也走不动,我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它把树一棵棵地拔起。当它拔第三棵树的时候,我才觉得腿脚有了力气。我离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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