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喜的公公周老旺当然没有死,他不但活着,还活的好好的,但他就是不出声。
周老旺原来是实名制地主,家里土地多,孩子多,条件好,后来土地给充了公,家里所有财产都分给了穷人,周家人被扣上剥削地主的坏名声,走到哪,简直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分田产的时候,李秋喜这个童养媳获得过取得的自由的机会,领导们让她自行选择,是回娘家还是分家另过,还是有其他别的选择,都由她。
可是那时的李秋喜,就算她不完蛋,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选择?
她每听人家说一句话都怯生生的,不敢抬头应,后来在领导们耐心开导下,她才唯唯诺诺说再好好想想。
有人说带帮她找娘家,可是八岁的李秋喜被封建社会毒害太深,脑子里唯一的理解是,有过婚嫁的女人再回娘家,会给娘家带来霉运,况且,她娘家在哪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记忆里,只知道有个爹娘,上有兄姐,其他关于娘家的记忆,几乎为零。
要是自己分出来自己过日子,八岁的孩子实在不知道一个人的日子怎么过。
最后,她还是选择留在老周家。
面对那么多选择,她最后仍然决定留在老周家,别人以为,她是在老周家富的流油的日子过惯了,再过不了穷苦日子,于是,她跟老周家人一样,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别看周老旺家里人多,男壮丁比女人还多,但是迫于成分迫于对李秋喜习惯性的欺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她出头。
昨晚李秋喜被捉了“女干”,还是周老旺老婆亲自送去的草绳,让人捆了她,以争取全镇人对她周家人的好感。
周家人恨李秋喜,一家子人本来就没好成分,她却还跑出去搞坏了名声,活该让人打死,要不是念着她挣工分能干活,吃的少,周家人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
傻小子二蛋跑过来拉过李秋喜,生怕李秋喜吃了亏,李秋喜正在气头上,手里的痒还没解呢,不想现在就撤。
二蛋突然啊啊直叫,抓紧李秋喜的手也松了开,李秋喜见情况有异,回头望去,却见二蛋指着洪水里两件上下沉浮的黑物大叫。
李秋喜走近一看,突然大叫道:“是个人,不,两个人,有人掉水里去了!”
二蛋往前奔跑着哭喊:“娘,娘,爹,爹,娘——”
李秋喜恍然,连忙追上去,死死抓住二蛋的胳膊。
二蛋见爹娘被冲走的尸体,死命往洪水里挣,李秋喜一人挣不过他,向后大声叫:“快来帮忙,水里是二蛋爹娘!”
人们闻声而来,帮助李秋喜按住了二蛋。
李秋喜抱着二蛋的脖子道:“二蛋,好二蛋,听话,咱不能去,你要是去了,你也会死,姐就再也没有你了。听话,好不好二蛋?”
二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李秋喜好生安慰了半天,二蛋渐渐止住了哭声。
但仍是怕二蛋突然暴躁,再往洪水里冲去找爹娘,李秋喜求了身边几个老实汉子道:“你们先别走,这孩子一想起来再跑,我一个人拉不住。”
这几个汉子念着李秋喜的救命之恩,又听闻刚刚她对镇领导那番说辞,心底对她的印象多少有了些改观,面对她的请求,几个人虽没说话,但也没离开二蛋身边。
天已经亮了,二蛋抽抽噎噎再不肯睡,李秋喜往他背后伸胳膊,却见二蛋一躲,李秋喜想起来什么似的往他身后看去,不由倒吸凉气。
二蛋的后背拳头大小的一块地方,血肉模糊,不必想,那定是为她挡石头时砸下的伤。
李秋喜撕掉二蛋的衣服,哽咽道:“二蛋,疼不?”
二蛋咬着牙,硬是摇了摇头。
身边没有药物,二蛋身上的伤口得不到处理,必会感染化脓,这个年代这种伤病,会致命。
李秋喜放下二蛋,跑到山上草木茂密处,寻了些药草过来,她常年上山拾柴打猪草,什么草能做什么用途她大略明白些。
她取了草回来,在石头上碾碎,为二蛋敷了上去,怕他疼,边撮嘴吹着边用指腹轻轻为他涂上,然后又撕下自己衣服干净些的衣边,为二蛋做了包扎。
一众男女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那十根灵巧柔软又白皙的手指,在二蛋后背上蝶儿似的翻飞。
每个女人都在心里面嫉妒着,同样下地劳作,人家的手咋没被糟践的像枯树枝呢?每一个男的,都想做二蛋背上的那块伤疤,被那双手侍弄着、关照着。
打理好二蛋的伤口,她把身边的锣提起来,嘭地一声敲响,连沉睡的小孩子都被她吵醒。
李秋喜大声道:“但凡活着的,喘气的,不管你老的少的,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二蛋这孩子就跟着我了,我就是他姐,他就是我弟。要是我听见谁再说那些个有的没的,有一个算一个,我李秋喜,非得剪烂他的舌头!要是我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外面胡说八道,我剪他爹妈的舌头!”
说罢,李秋喜抬手扔掉了破锣,拉着二蛋的手就往山下走去。
人们光顾打量、合计这个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李秋喜,却没有发现,洪水已经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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