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病房、同样的昏暗光线,不同的是,他和她,都已年华老去,庞眉皓发。
他以现在的姿势抚摸她已稀疏的发丝,望着她紧闭的眼,期望她再睁开来,再看看他……
他骤然感到无法呼吸,仓皇地跳离椅子,快步走出诊所。
沁凉的夜,让他一颗揪痛的心稍稍平静下来。
“神经,怎么想到那样的画面。”他与自己说话,企图转移注意力。
然而,心底的声音却盖过他的自言自语。
“怎么会……”他将整个脸埋进宽大的手掌中。“怎么会一不小心就走进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一直在诊所外待到天色露出灰白,才沉重地走进病房。
因注射消炎药剂的关系,雷家安一直昏昏沉沈、睡睡醒醒,完全清醒时已经接近中午。
她跟公司联络请几天假,又拨通电话给陆茜文,简略告诉她发生的事情。“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她要陆茜文别担心。
虽然手肘只是擦伤,娄南轩还是坚持喂她吃饭,只是,异常沉默。
“觉得自己愈来愈像女王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有人服侍入浴,而且公司也不好意再催我回去卖命,想想也挺不错的。”为了填补寂静的空气,她乐观地说笑。
“以后走路小心点,老是穿那么高跟的鞋子又蹦蹦跳跳,就算为了工作,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毕竟是女孩子……”
那像叮嘱的话语,让她无法再假装无事。她问:“轩……你要离开了吗?”
娄南轩愣了一下,对于她如此细腻地察觉他的心事感到诧异。
“我是指敦煌,你不是说想去看敦煌的壁画?”她的语气一转,故作轻松。事实上,她从他的反应隐约感觉到,他似乎不会再回来了。
他点头。
“真好……我现在受伤,不能当跟屁虫,不过……我的假期已经用光了,就算想跟你去,公司也一定不会放人。”她自顾自地说话,笑容一直停在脸上,只是笑得很僵。
他低下头。
“什么时候出发?”
“等你出院吧,台北有没有人可以照顾你?”
“如果我说没有,你是不是就会留下来照顾我?”她看着他的眼,想让声音振作,反而显出乞怜的意味。
在昨晚历经生死一瞬间时,她才恍然察觉自己对他的感情,绝对没办法潇洒地说放手就放手。她想留住他,却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那是预定的行程……”他避重就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时候回来?”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带点哽咽了。这不是她会说的话,也不是她会用的语气,但是,她是真的害怕他就这样一去不回。
阿贝沙跟她说过,娄南轩寻找创作灵感时经常一离开就是大半年,除了他主动联络,没有人找得到他。
有次,他到长年内战的黎巴嫩,出发前对阿贝拉说:“如果我没回来就是找到想长期定居的地方,打算退隐或是环游世界去了,不要找我,等我想重出江湖时会主动跟你联络。”孑然一身,不牵挂任何人,也不要人牵挂他。
“什么时候?”他迟迟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次。
“家安……”他唤她,简单两个字的背后却有道不尽的意涵。她是个聪慧的女子,不该如此苦苦追问。
他肯定厌倦了女人对他如此苦苦纠缠。她当然懂,也因为懂,所以才痛苦、才挣扎。过去面对感情的洒脱是因为总是她先冷却,她先逃开。原来,在还炽热的时候无预警地被告知结束,是这样的椎心之痛。
“那……至少答应我一件事。”
他缓缓看向她。
“无论你去多久,一定要再回来台湾一趟,而且一定要跟我联络,我的行动电话不会改号。”
他沉默许久,久到雷家安的心都碎了……
“喂!变木头人啦!”她突然咧开嘴角笑。“演得像不像?”
“演什么?”他不解。
“表演你那些各国情人知道你要离开时的对白啊!要不是我现在行动不便,我还可以表演抱着你的大腿,哭着叫你不要走。”
“你喔……”他点点她的鼻头,心情却因她的俏皮而轻松许多。“真会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