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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至826页（第1页）

声音在继续：“现在，先请为之骄傲的你们对照一下这张表格上面的名字，”说着就他把手中的一沓白纸交到了身边的一位女职员的手上，由她发放给大家。他继续说道：“没有见到名字的英雄父母们，请带上政府出具的证明，午餐后一同去大礼堂认一认回到学校暂无档案的学生，看看里面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亲人，顺便办理地方政府需要办理的手续……”

眼巴巴搜寻了好几遍的娜塔雅微微打颤地对娅琴说：“战争结束这么久了，没有名单的也能见着，那不成傻子了？”“……据说有不少人已经失意……”娜塔雅听了浑身又是一哆嗦。

接下来的讲话都是一些高调赞扬和抚慰创伤之类。

看过名单后的人们，绝大部分人的面部上都出现了木讷神情，娅琴和他（她）们一样面面相觑，传递着内心的不安。

这顿不错的午餐敢说是没人能够吃出味来，一个个都在巴望着时间消逝地再快一点；怀着相同期待心情的最后还没能与家人联系上的五十几名学生终于在午后东张西望的出现在了期盼已久的视野中，他们依次走过，少有地欣喜与众多麻木的掌声融合在一起，最终，娅琴和娜塔雅无力的相拥在了一起，红肿的眼泡过去了几天也不见消褪。如果不是因为路途遥远和纪律上的约束，不少人都会按照私下里的各自谋划各行其是了，甚至连回到家中告诉家人的统一话术都给确定了：‘我们是受人尊重的’‘孩子是国家的骄傲’。

夕阳的余威已经退去，樟树摇曳着茂密的翠绿向三三两两准许走出校园大门陆续来到广场上难开笑面的远方来客打着招呼。

始终与众不同将一个红色小本子握在手中的娅琴挽着娜塔雅的手臂站在用大块石板铺就而成的地基上仰面朝天凝视着这座为工人阶级子弟免收学费的新古典式建筑的教学中心，万千思绪如潮汐般冲刷着她的心扉；花坛里正盛开着形状各异、争相斗艳的多彩秋菊，四溢的芳菲与她满满地愁绪任随穿过琉璃圆顶的流动浮云一同捎向远方；‘你们都是好样的！’她在灵魂深处像是在为逝去的后生们祈祷，又像是在为他们超度。

“曾经像发疯一样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沉浸许久的娜塔雅一动不动地发出了感慨。娅琴侧过身来漠然抬起手看了一眼红本子对她说：“活着的人本身也是在战斗。”娜塔雅对此未加理喻，却非常现实地说：“余下的日子再怎么斗也不会再回到从前。”娅琴抿了抿嘴唇也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心无旁骛地拍拍她就回眸对着伟岸华丽的教学楼说：“我们的儿子都是当之无愧的。”

当地政府联同学校按部就班把远道而来的客人行程都安排的满满当当，来到首都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少不了要带领大家去参观浏览一下的就是红场和伊凡雷帝时期建造的克里姆林宫和圣瓦西里大教堂以及里面的孤儿收容院。当然，无名英雄的墓地那也是非去不可的。

步入莫霍瓦大街，耳目一新的美丽城市在宏伟建筑的烘托之下，百废待兴的战争创伤虽然见不到临近莫斯科时目睹到的那些残垣断壁和尚待恢复原貌的损毁楼房、也很少见到遭受战火洗礼的痕迹，但是，出现在绿树成荫的宽阔街道上的另一种别样风貌却比比皆是：胸前挂满勋章的军人、步履蹒跚走在一起勾肩搭背的三三两两、屡见不鲜的浓妆艳抹和数着皱巴巴钞票与众不同的女人又给这座庄严的城市抹上了一层黯然神伤；不仅如此，在气势磅礴、红光连片的建筑群下亦然还有为数不少的乞丐与流浪狗混在一起，东一堆西一群的恳求着过往行人，奇怪的是，这里的乞丐几乎都是上了岁数的妇女而鲜有男人，她们的衣衫虽然旧了些却也少有污渍。

能使娅琴触动最深的不是红场的气势，也不是圣瓦西里升天大教堂的华丽外表和它内部的奢华陈饰，而是修道院里容留了近两百多名因为战争而失去亲人的孤儿在这里还能受到了良好照顾，还能得到应有的教育！感触颇深的她带头就向修道院募捐了五十卢布，她的善举带动了一同前来参观人们的纷纷效仿，闻声而至的嬷嬷破例为大家咏颂了《新约》里的‘论祷告’和‘论真财宝’的部分段落，并且说：“你们是来到这里心如明镜的使者，上帝会从你们的身上带走未知的灾难。愿我主赐福与你们！”离开这里时，每个人都得到了一枚精美十字架挂件的回馈。娅琴尼娜也因她的率先举动成为了陌生人群中最不陌生的人，从而也带给来时寡语少言的队伍增强了相互间的活跃，帮助了抑郁心情较重的人释放出了凝固不散的负担。

就在大家瞻仰完列宁墓准备前往无名英雄烈士们的长眠之地献花时，顺着莫斯科河岸边的道路上迎面而来的一位拄着双拐行走的老人引起了她驻足凝视：在这座西边最大的城市里除了生死不明的儿子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怎么还会有其它似曾相识的面孔？“米奇大叔！”她的惊讶远远赶在了分辨意识地前端。

白发稀疏、不再有肥胖身躯的拄拐人闻声扭过头来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米奇大叔！”肯定的声音再次响起。“娅琴？是娅琴尼娜！你怎么会在这里？”激动之下的白发人真没把拐杖当成自己的腿，若不是娅琴快步迎了上去，摔倒在地上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一百多人的队伍里没有谁知道刚才还好好说着话的她这会儿又在做些什么，便在熙熙攘攘的行进中互相传递间停止了前行。

看到这样的场面，娜塔雅和几名妇女首先紧随而来。语无伦次的惊喜，颠倒前后的问候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眼光，米奇松开了紧握着娅琴的那只手扫视了前来的几位妇女指着娜塔雅说：“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们，维克多委员他也过来了吗？”

其实米奇先生很早以前就认识娜塔雅，只是两人从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后来知道她随了叶列维斯基以后几乎就没怎么再碰过面。娜塔雅欲言又止的瞧着娅琴，娅琴难过的低声替她挤出来一句：“他被清洗了。”脑子好用的米奇老先生知道自己惹出了事，就把一只拐杖戳的地面咚咚作响，但他并没有就此发表怨与愤之类的言语，而是长叹一声道出了惋惜与怀念：“唉，都走了，巴普洛佐夫走了，科迪洛娃、巴扎耶夫神父也走了，还有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见面就被泪水浸湿在这里虽是常有，想要说出来的话却还有很多、很多……，回归正题的问话刚恢复一小会，没有穿制服的领队就跑了过来对她们进行了严厉的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严明的纪律对你们就没有一点约束力了吗？”几位妇女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进行辨白，领队已经伸出手臂大声惊呼道：“我还以为你去了上帝那里”的同时将老米奇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松开以后还是那么忘情地说：“上帝就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吗？”“说了，”米奇幽默的天赋很快就反转了所有人的心境：“他们告诫我说：‘没见到柯察金同志之前是不会留我在那里过夜的。’”“哈哈哈哈，那你就随我们一起走吧，去过烈士墓，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一大半了。”“也好、也好。”米奇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柯察金年轻的时候就和米奇来往密切，那是因为他是远东第七十三集团军里的一名军需官，自从一九三五年秋分手以后，今天的意外重逢和娅琴的感受基本相同；这也与向来为人谦和、诚实守信的米奇先生的为人是密不可分的，因为他在做任何交易的过程中所截获的所有信息都守口如瓶，只为己用，从不会在与事无关的相识面前谈起私下里时过境迁。娅琴一直跟随在他俩的身后目不转睛注视着他艰难行走的背影，聆听着两人谈及十多年来所经历的过往，久远的回忆常常会和他们的谈话融合在了一起。

跟随大队人马走在幽静的特维尔大道上时，她才知道米奇大叔双腿致残的原因和他目前所面临的窘境，令她更加意外的还是获得了带领‘寻亲团’这个头目的真实身份——安全委员会成员（契卡的前身）！她在心底里暗自庆幸跟随自己所在这一组的不是那两名警察里的其中之一；除此之外，她还获知自己曾将那位比作心目中的偶像、面美心蝎的那个老女人科迪洛娃最终因患梅毒而亡的闲言碎语给她带来的气运舒畅。

趁着人们面对一大片没有携刻任何文字的十字架各有所思地沉默无语之时，米奇悄悄拉了一下娅琴的蓝花白底的衣角，缓慢挪移双拐至人群后十几米处的地方停了下来，吝啬时间直接就向她问道：“你安娜阿姨的情况怎么样了？”娅琴哪里会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真话与假话在这一片刻实在让她无从选择，然而环境与状态都逼迫她必须用真实的谎言回答这位无可挑剔的长辈：“她在沼泽地里遇难了。”米奇瞬间就抬手挠起了闪着银光的苍桑白发，腋下的拐杖若不被娅琴伸手接住差一点就倒了下去，他极为少见地现出了满脸狐疑的样子。“您哪不舒服吗？”他摇摇头自顾问着：“是你亲眼所见还是发现了她的遗物？”这回轮到娅琴摇头了，她揺的非常缓慢。老人朝人群方向瞄了一眼继续说：“这就对了，有件事我不得不赶紧告诉你，我见到安娜了。”“这怎么可能…，您快告诉我”娅琴不由自主的焦急抢白了。

“在我没出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在列宁格勒度过的，有一天，我正和几个老相好经过以撒大教堂南边那个集市的时候真真切切就见到了她，”“她和您说些什么了？”“你听我说。”娅琴屏住了呼吸。“就在我盯着她让同伴在原地等我的一愣神功夫，她已经拐进了一条巷道，我赶紧追了上去，”娅琴盯着他的表情开始出现了紧张。他继续说：“奇怪的是，在人群里见到的两位和她穿着打扮完全相同人竟然都不是她。”“那您一定是看错人了。”“起初我也有过这样的认为，之后都被我推翻了，我不相信见到的不是她，后来我就一连几天都在那里守候、打听，最终的结果还是一点也没能得到。”娅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的心虽然是暂时放下了，但是米奇长辈的‘亲眼所见’倒是和她原有的噫测有着天衣无缝的相似，不得不让自己把这些话铭记在心，随即就做出了肯定：“大叔，您不用再多想了，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您重回伯力时我一定带您去她在铜矿的墓地瞧瞧，那里的人会告诉您一切的。”

静默的人群里响起了说话声，米奇当年的认真劲头丝毫没有改变，他抓紧时间对她说：“如果我有时间的话还会去那里找的，我不认为我会看错，这里面一定隐藏有什么蹊跷。你想想，刚才我还听说普利科维奇委员被人下毒并且焚烧了尸体，这样的事情都可能出现，孩子，我不想重复对你再说这些，恳请你不要忘记我今天对你说过的话就行。”娅琴周身一紧还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地方组织者开始对来自四面八方的亲人家属们开始讲述莫斯科保卫战的真实经过，此时的柯察金已经来到了他俩的身边，对米奇先生说：“老伙计，留点时间让后方的宾客多了解一下保卫战的经过吧。”

米奇面色如初的说：“我们也正说着这些，不幸的事落到谁的头上都是不好受的。”

失去儿子的娅琴又在这一刻经历了二次魂不附体的起伏不定，丢魂一般的颜面上凄凄荡荡宛如木人，那是她在沉思：‘见到安娜’、‘普利科维奇遭人毒杀并焚尸’、‘曾经劝她离开’的安静面容。这一点反倒是恰到好处的让柯察金完全相信了老相识没有隐瞒他什么，便说：“我们都应以他们为荣，不惧危难的学生们全都响应号召、开往前线，你们听……”

讲演者的声音正一句高过一句：“……纳粹德国的古德里安丧心病狂的把北，南两个集团军全部集中到了离莫斯科不足八十英里的维亚兹马，这些狗娘养的在那里会合以后就以最快速度包围了我们的首都，他们把应有尽有的装甲与大炮对准了我们……，他们是想彻底摧毁我们的民族意志！在这危难时刻，没有被吓倒的莫斯科妇女、学生以及老人纷纷投入到了战争前沿与朱可夫、华西列夫斯基帅领的红军并肩作战，经过殊死顽强地抵抗，我们以牺牲八十万以上的伤亡代价保住了这座城市，保住了我们国家未来栋梁的八千余人……”听到这里的娅琴捂口掩鼻地跑向了另一边。米奇在柯察金的一再挽留下坐进了驾驶室，安顿好情绪不一的男男女女之后便在车站旅馆附近的餐馆里两人边吃边聊一直到很晚方才罢休。分别时，柯察金还特意为他雇了一辆马车并吩咐车夫送到地方时一定要对他多加照顾，这时他才告诉米奇：“当你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我们已经踏上了开往东去的列车。”

就这样，对于还有许多想要对米奇说出的话、还有许多要向先生讨教问题的娅琴来说，这一千载难逢的相遇难说以后会不会还能再有。

重新聚集在一起的六十多人当中只有两人拥抱了自己的骨肉亲人：一个是皮匠的儿子，可能是因为邮件丢失的原因未能与家人取得联系，另一个则是离家出走前就和家人在思想观念上有过严重分歧的富家子弟，经过战争的洗礼更加坚定的认为共产主义才是拯救人类的根本理念！结束战争之后他便留在一所中学里担任政治辅导员，可他从没有给自己的父母写过一封信。尽管是这样，在他胖嘟嘟的脸上还是和皮匠完全相同地洋溢着满足与欣慰，可是，这样的喜上眉梢很快就与身边的氛围协调不到一起了，安慰和自我安慰的话语融合在一起总比谁都不想见到的沉闷要好很多。

比来时说话少了许多的娜塔雅靠着床头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别人随意抛来的碎语闲言，那双老来仍旧明亮的双眼无数次都在毫无意识地状态下停留在了与他人说话中的娅琴身上：‘米奇没有和我多说几句话这倒算不上什么，反正以前我和他也是心照不宣的，可他在墓地时怎么会和她有那么多的话要说，莫非会是传说中大赦是真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告诉的也应该是我呀！’她在这个问题上进入了想入非非，想到后来也全是些离奇古怪的。以至于娅琴在她身边坐下来提醒她明天一大早就要坐车返回，一定要收好那个小本子和两张证明信时，她的回答竟然是：“现在什么事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娅琴以为她这是深埋在丧子伤情的感事之中，自知不便再重提无谓的慰藉，便换言说：“大老远的来到这里真想去一趟列宁格勒看看。”“怎么想到要去那里？”“亚力托夫生前说过好几回要带我去那里的。”娜塔雅嘟囔地不是很清楚：“那是个被诅咒的地方！”这句似是熟知的‘梵’语对娅琴来说听起来并不费力，其中的道理仍然是不得而知，她便歪着头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认为？”娜塔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怎么能让我没有这样的认为。”“这……？”“不用问下去了，这些与你是没有关系的。”

首次莫名其妙的被呛，娅琴从她那张漠然的脸上朦胧地感悟出她像是在留念消失了的过去，有着打破砂锅习性的娅琴也如受到了传染，有意无意就说了句：“现在哪里也去不成了，就连他的家乡也不曾去过。”娜塔雅的表情在她说出这样的话后随即就出现了反转，她翻转过身来脱口便说：“那是他不能带你回去。”“为什么不能带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