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很是热情,看了一眼她的装束没多问就为她安排在了二楼朝南的一个单间,并且给她送去了两个热水瓶,还帮她拉开了窗帘。当服务员带上房门后,娅琴的空虚便开始膨胀开来,但她并不后悔没有接受愿为她举荐在哈尔滨可为她提供帮助的苏联官员,因为她自听了老王的陈述之后就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后怕,再者,她只是来看(找)望弟弟的,也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来到哈尔滨期间的闲暇行踪。
她环视了一眼这间简陋的房间,推开窗户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新绿景象:白杨、松柏与云杉都和穿梭于房屋之间那婀娜多姿的袅袅炊烟一样凌驾于屋顶之上,她喜欢这样的高度,就像喜欢小时候在安娜-卡吉琳娜家中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光彩照人地画像,西下的光辉又为它平添了想象不到的斑斓色彩,这一眼,也安定了她初来乍到就遇上了诸事不顺的心境;简单地洗去浮尘便躺在了以被褥当作枕头的木板床上,思索起多年以来越理越乱的无头无绪:爸爸和妈妈、亚力托夫、方姨、契柯夫,还有二娃叔和贺东平,凡是来过这里的人无一不历历在目的浮现在了眼前。
“我要尽快找到我的弟弟和……”反正天黑还早,就这么躺在这里肆意地空想也觉着没个意义,便一骨碌坐了起来走到小圆镜子前整理好发髻,换了一件绛紫色的加厚连衣裙就来到服务台前凭着印象问道:“请问同志,去傅家甸的木材码头需要多长时间?”她想漫步去那里看看。两名服务员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阿姨,现在没车了,您还是明天再去吧,天黑下来会不安全的。”“那儿挺远吗?”“远也不是很远,过了江东也就十来里地。”娅琴张大了嘴巴揶揄地说:“我还以为就在附近呢。”三言两语之后娅琴便听从了两位的建议就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寻了些可口的小吃,买了份《哈尔滨早报》,回到旅店又在澡堂子搓了把热水澡就早早的躺在了床上,旅行的疲惫哪里还能容她浏览到报纸上的详尽内容?没过多久,瞌睡虫就将她带入了梦乡。
今天的睡眠和她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平时不想起早的她偏偏想起得更早;当她懒洋洋地拉开窗帘时,似火的皎阳顿时让她傻了眼,再看看手表上的指针早已过了九点,这一觉睡的让她捶胸顿足拍打着自己的脑袋瓜子。
走进政府大楼,经过例行登记万幸见到了刘专员,只见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就不冷不热的问了句:“昨天到的?”娅琴从手提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就说:“是的。很是抱歉,我来晚了。”
本来她是想礼貌的赔个不是,见对方一副爱搭不理的傲慢样子到了嘴边的话也改变了。
“坐下吧,”刘专员并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证件,而是直截了当地说:“赵娅琴同志,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哈哈哈哈,一进门我就知道是你,只是不巧啊,老王同志去了外地,一时还回不来。”娅琴微眯着眼睛观察着他的直率与敏锐:“是他让我来找您的。”
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两张桌子,端来茶水的秘书告诉她:“早上他见了我留下的字条马上就猜出是您了”女秘书说话的声音很是好听。“谢谢!你昨天的一番话可让我吃了定心丸,这举目无亲的。”靠在椅背上的刘专员又一次来了个单刀直入,他说:“找到亲人不就是有亲了嘛,老王在我面前多次提到过你,欢迎你回来看看,有什么想法或要求的只管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做到的绝不袖手旁观。”他的直率和不拘小节算是给了她一个印象颇深的见面礼,还有就是那张浓眉大眼之下刮得泛着青光的脸。
‘老王就是这么形容他的’她这么想着便说:“瞧您这么一说,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了,刚到这里就收获了承诺,这在我来的路上想都没有想到。”“都是一家人嘛”刘思敏说的同样轻松。
刘专员对接下来的交谈听得非常仔细,中途除了接听来电和向秘书做一些安排之外几乎就没有出现一次打断过她的说话,他的这种表现让伴随他工作几年的周秘书都觉得有些反常。
楼道里的电铃声响虽然终结了这次谈话,刘专员依然没有理会周秘书临走时向他俩所打的招呼,他正想着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没打算回来闹个什么劲’之后才猛然提起手臂招呼道:“等等周秘书,你也别回去了,中午就在食堂一起陪陪客人。”紧接着就发出有东西触碰到桌子的声音,娅琴这才注意到晃悠了几下才站起身来的专员,她急忙向前想去搀扶他,他却朝她摆了摆手作了简单说明:“就是站起来时不太方便。”秘书便对他说:“你不能过急起身,忘了不是?”然后又向娅琴作了必要的解释:“他的髋关节处还有一块弹片没有取出。”刘专员看出了赵娅琴地惊讶,仍诙谐武断的夺口而出:“奶奶的,打了十几年的日本鬼子,没被他们占到便宜,却被你们的红军误打过来的炮弹让我离开了枪杆。这不,”他提起手里乌黑铮亮的圆头手杖惬意的补充道:“季沃申科指挥官这才把他的爱物送给了我。”
这是一根雕有塑像、具有典型欧洲文明的特点,它是德意志、英格兰和法兰西上流社会所拥有的产物。但是娅琴没有理会这些,而是为初次会面就误将他视为无理之人深感愧疚,骤变地面孔反映出了她听后的纠结,作出的回答却没有半点拖延:“这是多么不幸的事,老王同志没对我说起这些,要不我会带些药品过来的。”
她的这句话引出了周秘书的担忧:“现在的医疗条件极为有限,不知道拖久了还能不能取出来。”行走中的刘专员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就停了下来说:“拿不出来也罢,让它长结实了总比骨头硬。”
娅琴听了这话不笑也不行的说:“这叫什么逻辑,有条件时还是要取出来的,在没有取出之前适当的运动都要减少,平时的多加注意才是正理,待我回去就托人送些缓解疼痛的药水来,它的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多加休息?那哪成!眼下的时间比起任何时期都要宝贵,”刘专员说着又一语双关的言道:“你先别为这操持,说好下午先带你去看看我们重新恢复生产的工厂,你说的那些事,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你的。”就这样,在通往食堂的过程中他就没给周秘书留下说话的机会。
当下的哈尔滨正值提倡厉行节约的新风尚,一盘炒肉丝算是荤菜,外加两盘素菜和一盆飘着蛋花的清汤已经是很不错的了,香喷喷就着雪白的大米饭闲话说的倒不比别人少,边吃边聊中还不时回应着经过身边向他们打招呼的同事们。
说着说着,不明就里还是占据了好奇的上风,娅琴又把刚才说过的内容给搬了回来:“我很小的时候就听父母说这里的工业很昌盛,怎么说又要从新开始?”“这你不知道了,”热情的周秘书才说一句:“好点的机器都让苏联人给搬走了。”刘专员立马就抬眼瞪了她一下,恢复起来也异常迅速地对疑惑中的娅琴说:“他们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我们也拿不出什么来报答他们,他们需要什么就让他们拿去好了,反正也是日本人留下的。”他深知自己这么说也是有点牵强,在初来乍到的客人面前已经无法掩喻,便有意淡漠地面向娅琴补充道:“要么先带你去‘正阳街’,我可是对你说的很清楚,那里的状况一直没有改变,甚至不如从前。”说到这里,他又一次回过头来瞪了秘书一眼,也许这次是不经意的。
娅琴空嘘一口气就说:“太感谢您了,我…我只想了却心中的夙愿。”她的这个夙愿不仅仅只为了见证一眼父亲当年的卓识胆略,更多的还是想为忠实的贺东平默默地送上一程。
刘专员的心里更是早已做好了周全安排:恰好今日无大事,去那个僻静的地方即可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了却心愿,又可顺便了解一下在国民党队伍里当官的那位弟弟,这样也好让她事先有个思想准备,还可以借着这次机会把老王私下里对他说过的某些话像挤牙膏那样挤出那么一点点,也好证实老王是不是真的很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