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交
谢子奕从大理寺出来那日,正值天刚晴好时,连绵数日的细雨过后,空气中尚还残余着泥土的清气,头顶上高高悬着的日头又带着几分温煦。
来人依旧一身素淡的靛青色长袍,许是多时不见日光,踏出大门的那一瞬,谢子奕下意识眨了眨眼,向着四周张望了几眼,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很快复又缓缓垂下了眸子。
高高的台阶之上,晨起的日光将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显得愈发纤薄了起来。
弘曦甫一过来见到的便是这般情景,心下说不出的酸胀难受。打从相识起,但凡是在人群中,这人身边素来是极热闹的,哪怕谢子奕本人非是那等喜爱呼朋引伴之人。但广博的学识,温雅不失幽默的举止总能吸引一大波追随者,走到哪都是焦点。而非是如今这般………想到这里,弘曦抿了抿唇,旋即大步走了过去。
“子奕一大早还没来得及用膳吧,走,我特意带了你爱吃的糖火烧,这会儿还在炉子上温着呢!”
拉着人上了马车,一旁的琥珀忙将早前备好的蔬果点心换了上来。许是瞧出了弘曦的不自在,谢子奕并未说什么客气话,反倒极是自然地夹起一块儿金黄色的点心。
“外皮酥脆可口,内里绵软不粘,这是荷芳斋最近才出的吧。”放下筷子,谢子奕抬头浅笑着道:“殿下费心了。”
众所周知,荷芳斋里的大师傅手艺好是出了名儿的。可与之相对的,他家的点心也是出名的难买,每日天还没亮店门口便早早排起了长龙。且因着背后势力不一般,等闲人也莫敢有异议。
不过提到这个,弘曦可有话说了,略为得意地挑了挑眉,弘曦方道:“这荷芳斋旁人去一个不好怕是得等个一上午,不过本贝勒就不一样了,什么时候去,这点心都是现成的。”
“子奕你下回去,记得报上小爷我的名号,保准你手上拿的最是新鲜好吃不过……”
“哦,既是如此,那子奕便却之不恭了。”也不多问为什么,谢子奕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这一笑,方才清俊疏离之感很快便消下了不少。
弘曦心下一松,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来人目光蓦地一变,尚不及叫马车停下,便以极快的速度从车上一跃而下。
“抱歉殿下,子奕待会儿再同殿下谢罪!”
“哎!”弘曦愣了下,反应过来忙回身朝着身后的车窗看去,透过帘幕间隙,只见对面街口一侧的小巷之中,一抹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一个靛青色的身影很快追了过去。
“殿下,那人身份不明又是藏头露尾的,谢公子那里………咱们可要不要过去瞧瞧?”一旁的琥珀不免有些担忧道。
“不用了!”抿了口热茶,弘曦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果然,约莫一刻钟后,只见谢子奕略带喘息着走了过来,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失落之色。
弘曦便知晓这人约莫是没追上的。
“曹公子他素来视你如挚友,此次不论因何缘由未曾出面,这会儿怕是都难能过的去心里那道关卡。”缓缓将手中热茶递过,弘曦尝试着安慰道。
若非挚友,谁又能在利箭呼啸而来的那一刻,不作丝毫犹豫地挡在旁人身前。哪怕此次对方行为有异,但这一点弘曦从未怀疑过。
“我并未怪过他,最初是,如今也是………”抬手接过茶盏,半响,谢子奕突然低声轻喃道:“我只是怕………”顿了顿,谢子奕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放缓了声音道:
“其琛他同我不同,打从出生起得到的实在太少,要背负的东西又实在太多,子奕实在不想,有一天我二人的知交情分也成了压在他身上的枷锁之一。”
然而悲哀的是,事实就是如此,越是要好的好友,越是纯粹的感情,哪怕一丁点的裂痕都会无限放大,何况此次赔上的还是子奕兄冉冉上升的官途。
弘曦心想,若换做自个儿,怕也是终其一生都难以过去这个坎儿,更加无颜面对这个好友。
事实证明,弘曦的猜测是对的,甚至连谢子奕成婚那日,作为曾经最好的知己好友,曹硕都未曾现身。
谢子奕如今一届白身,本身又并无亲眷,婚礼自是不可能如何盛大热闹,甚至连早前时常来访的谢氏族人都未曾出现。大礼上,连素来爽朗不拘小节的章佳玉衡都忍不住小声吐槽道:
“还士宦名门,百年清流呢!这拜高踩低,冷血无情的样儿,连外头那些个平头百姓都且不如呢!”据他所知,现如今江宁谢家在京都为官的可是不少呢,再说,早前不来的挺勤快的吗?
“世家,不都那样儿吗?”一旁的瓜尔佳安宏轻嘲道。“论起权衡利弊,再没得比这些源远流长的世家更灵敏的了。”安宏这方面到底比一旁的玉衡灵透的太多。其实若是谢子奕不过普通罢官,加上有贝勒爷这般的好友,谢家如何也不会这般冷漠无情以落人话柄,然而坏就坏在,江南一事牵扯实在太广,得罪的人也委实太多了………
据说,当日谢子奕出事当日,谢家便有人提出“除族”的要求,美其名曰“谢氏百年声望,如何能毁在一罪人之手。”话说的冠冕唐皇,然而内里谁还不晓得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