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堂到侧门的距离不算近,聂羽宁快步走在游廊里,裙摆微微翻飞,仪态端庄秀雅。偏生带路的小厮小步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大冷天的额头直冒汗,频频擦拭着脸颊。
门房的小厮听到脚步声,机灵地打开另外半扇门,恭敬道:“三姑娘,贵人还等在外面。”
抬眸望过去,聂羽宁恰好与所谓的贵人四目相对,一个陌生又俊朗的男人,看起来将近而立之年。
这个年岁这个相貌的男人,她很确定没见过对方。
秦谦和见到聂羽宁的刹那间,心微微一跳,下意识振了振深蓝的纯色儒衫,抖掉袖口碎雪,手持着油纸伞,漫步走来,沉稳又矜持地说道:“羽宁姑娘,请节哀!”
说完,他又暗自懊恼,明明他有很多话要说给她听,想亲切地称呼她,宽慰她的悲伤,但是见到她的那一刻,却只会干巴巴地说一句“节哀”。
聂羽宁不知道秦谦和的内心戏,好奇地打量对方,自然而然地问道:“阁下认识我?是来宁北公府吊唁的?不知道我该如何称呼您?”
“秦相去年回京,未来得及到贵府拜访,姑娘不认识也是正常的。”跟在秦谦和身边的护卫从渊很有眼色,递过去一张名帖,“这是我们府上的名帖。”
名帖上书写着拜访的人的名讳、官职,甚至还有籍贯和出身,信息详尽。
聂羽宁翻开粗粗看过一遍,心里微讶,这人竟然是取代她老师官职的新任宰相,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是她未婚夫的爹,她未来的公爹。
她微微扫过旁边的青布马车,看起来低调,却又在布帘四周镶嵌了一圈紫色的滚边,透露出几分不凡,这是个有心思的人。
这位贵人应该是大楚宰相秦谦和没错。
“家中仆从有眼不识泰山,慢待贵人,还请宽宥一二。”聂羽宁恭敬地叉手行礼,又作势邀请秦谦和往里走,“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秦相微服来访,想来也不想引起事端,羽宁便斗胆请您从侧门进。”
秦谦和没有为难她,温和地说道:“客随主便。”
又对着身后的护卫说道:“你们不用跟进来,在此等我。”
天寒地冻的恶劣天气,两个护卫穿得再多,缩在马车里也不如烤火热乎,聂羽宁对身后的属下林彤使了个眼色,林彤立刻让小厮带着从渊、从明二人在门房取暖。而她接过秦家护卫给的礼物,快步跟上聂羽宁他们的脚步。
聂羽宁话不多,看似在专心引路,其实脑子早就转了几道弯。关于宫中的态度,宁北公府的处境,以及这位秦相在其中又是什么立场。
宫中对宁北公府的态度不明,迟迟未见赏罚,对方以宰相之尊独自前来吊唁,可见温良仁厚,又在侧门等待她出来接待,的确如书中所写,是个谨慎的人。
没错,聂羽宁在大楚生活了整整十六年,却是一个书中的世界。
这是一本虐恋情深的宫廷小说,书中女主是亡国公主,在大乱之世政权频繁更迭的时代,她与前后四国皇帝相爱相杀,当了四朝宠妃,一辈子没当上皇后。
听起来,就挺虐的。
书中有两个角色备受争议,一个是女主角亡国公主,喜欢她的读者怜惜她身世飘零,无依无靠,不喜欢她的读者嘲讽她是四家娇妾、绿茶女。
另一个角色不是任何一个男主,而是亡国宰相秦谦和。
若说女主角当了四朝宠妃,是被迫入宫,那么秦谦和当了五朝宰相历经十帝,是主动为之。在敌人攻入帝都时,他不弃城南下,也不以身殉国,而是主动率领百官投诚,迎接新帝入城。
文人评价他贪生怕死,犹如墙头草,毫无风骨可言。
若是他在新朝媚上,求取富贵,旁人骂得也算爽快,偏偏他勤俭简朴,不耻清贫。每每他拿到俸禄,多用来侍奉岳父母,帮助贫穷的百姓,甚至对女主这位亡国公主,偶尔也有照拂。
当女主蛊惑皇帝搞事时,她用尽手段拉拢秦谦和,秦谦和却是不搭理她。有时秦谦和不惜得罪这位宠妃女主,也要直言上谏,引得喜欢女主的读者破口大骂,骂他是五姓家奴,渣渣男主的走狗。
不喜欢女主的读者为他辩解,评价他能屈能伸,不顾个人利益,以国家利益为重,活楚国旧人千万,是真正的大慈悲。
在十六载中,聂羽宁曾试图改变宁北公府众人的命运,有些能够改变,比如与她相关的,有些不能改变,比如她爹、叔叔们、哥哥们。
这是书中世界,却又是现实无比的世界。
原书中这位宰相的评价两极分化,聂羽宁对他的印象偏向好的方向,她今日倒想试一试他的成色。
转过一道弯,不远处就是灵堂,聂羽宁的脚步慢了下来,朝后面唤了一声,“林彤,你去看一看陆家的人走了没有,然后到东暖阁找我。”
她出来时,二婶婶和陆家的人正在偏厅谈事,没有离开。若是她带着秦谦和过去灵堂吊唁,恰好和陆家的人撞上,陆家人认出来,又不小心说漏嘴传出去,对宁北公府和秦谦和都不妙。
聂羽宁接过礼盒,林彤应了一声,快步朝着灵堂方向而去。
“秦相这边请,我们去暖阁等候。”
暖阁也是宁北公府的一处客厅,离灵堂十分近,冬天里烧有炕洞,热气随着管道到地下,隔出来的小小暖阁十分温暖舒适。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