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曾很认真地追求过程恪。当然只是小女孩把戏。
起初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思想单纯,只知道怎么对他好。后来但凡他来家里替她补习,她一定收拾干净漂亮,摆上满桌零食,水果切出花来,桌上倒两杯自制花茶,虔诚又整齐,乍一看以为是祭祖。
程恪笑,似乎忘记这个女孩昨天才对他表过白:“这么隆重呢?”
唐影半抬了头看他,眼神羞又坚定:“嗯。”
他补习物理,她就死磕物理,成绩上去,她特地打扮,欢欢喜喜拿着卷子去他家敲门。周末中午,他正在卧室用电脑看电影,大白天拉着窗帘,他一身淡蓝家居服,头发乱乱,见了她,点击暂停,认真看她的卷子,对上她小狗般祈求夸奖的眸子,笑笑,大度揉了揉她头发,夸:“真不错呀。”
唐影问:“你在看什么?”
她第一次进男人的卧室,嗅觉敏锐,即刻捕捉到典型“别人家”的味道:空气混杂着木地板、南方夏天潮湿空气、摆放着的龟背竹、清新剂与日常起居交融的气息,她将此定义为“程恪的味道”,是清清爽爽的荷尔蒙。他的床摆在卧室进门的右手侧,被子随意翻开,米色棉麻四件套,枕头浅浅陷进一个脑袋的痕迹,显然刚刚睡醒,似有余温,她在等待程恪回答的同时莫名其妙咽了咽口水,忍住冲动,想要闭上眼嗅一下他的枕头——收集残留着的心上人味道。
爱情是最万能的滤镜,他本该平凡的一切,在16岁的她眼里都如此神圣又美好。
程恪回答,“《太阳照常升起》,姜文的。”
她赶紧问,我也想一起看,可以吗?
程恪当然说好,又嘱咐,看电影要乖。唐影跑到客厅搬来小椅子,庄重并肩坐在程恪旁边,电影早已放了三分之一,她只记得屏幕里的光比窗外下午的光更加明亮,讲述另一个时代年轻人、疯子、女人、男人、死人,或疯狂或争吵……魔幻的故事,16岁的女孩看不懂。而因为不懂,更觉崇拜。
两个小时的时长,足够她睡一个午觉——她越看越困,脑袋与眼皮沉沉,背景音乐变成催眠曲,迷迷蒙蒙的梦中,她好像把脑袋埋进了程恪的枕头里,四周全是他的气息。
“然后,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唐影对许子诠说,“我睡着的时候,他一直用手托着我的脑袋。怕我摔着。”
她的呼吸喷在她的掌心,她的呼吸是他捧着的空气。
“我是用鼻子去记忆一个人的。”唐影这么对许子诠说。两个小时的电影时长让她梦里记住了程恪的味道,在以后无数的日子里,哪怕差点忘记了他的脸,仍可以用嗅觉调动思念。
此时两人在一家酒吧肩并肩坐着,港式装潢,霓虹灯闪亮,黑白相间的复古瓷砖,特地营造90年代香港茶室偪仄气氛。
许子诠歪着头听她的故事,暗红旋转灯球打在他抿着的唇上,问,那后来呢?
从程恪掌心抬起脑袋的唐影有些不好意思,值得庆幸的是程恪掌心似乎干爽,只被自己枕到温热,没有口水痕迹。屏幕已经在放演员表,她揉揉眼睛问程恪:“电影结束了?”,程恪点头,笑:“你睡醒了?怕你醒,刚刚一直没动。手都酸了。”声音温温,正如窗外阳光。
她心愈动。
她过了好久才想起一开始去程恪家的目的:原本是想让他多喜欢一点她,而结果却是,她反而变得更喜欢他。在不对等的感情里,每一次触碰、较量、交手,都加重了她成为输家的筹码,泥足深陷的始终是她。
陷到最后,输得难看。
唐影叹了一口气,看向许子诠,说:“后来我才知道,男人偶尔的温情不代表爱情,哪怕他托着我的脑袋托了一个世纪,也不必然代表他对我动心。”
“所以,我从此下定决心,远离一切不可控的感情。再也不做爱情里自不量力的傻瓜。”她认真看向许子诠。
对方愣了愣,却笑起来:“难怪了,你这么多年没有恋爱。一方面是因为不愿意屈就追求者,另一方面又害怕不可控的感情。追你的看不上,段位高的你不敢爱,高不成低不就,到底要怎样?”
他不是没有诧异为何唐影从来对自己不动感情。明明从未恋爱,却像老手,无视他的所有套路与撩拨,狡猾的男人洞察女人心,如今才知道她不是不会动心,而是不敢动心,在感情上也小心翼翼追求腔调,不愿将就,又拒绝遭遇情伤可能,生怕姿态低入尘埃里,迷失自己。
他的话让唐影一呆,倒没意识到自己在感情上如此拧巴,脑中一时混乱,“也许是……”忽然想起林心姿给自己筹划的未来,胡扯起来:“可能要找一个腔调很足的有钱老头。因为老,我没法真正爱上他,而因为有钱又腔调足,我没办法拒绝他。我好好守着这个人,等他死,然后在亿万家财里耗尽我的青春。”
“比如那个房东?”
“唔……胖了点……”
说到后面两个人都笑了,许子诠手指无聊敲击桌面,侧了身子眼神看向前方,轻飘飘唏嘘一句:“如果你真找了这样的老男人,那么你说的那个程恪,就成了你这辈子唯一真心爱过的人了。”
不知是不是幻觉,唐影竟听出他语气几分酸意,诧异起来:“你还挺羡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