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于川川。
更没想到,见到于川川时候的自己,会是那副鬼样子。
按照她的理论,大小姐虽然骄纵又热爱刺激,可一旦吃瘪,就能立刻抽身。越是条件好的人,越习惯被人捧着,她们自尊心太强,受不得伤害。
她也知道,理论从来与实践有差距——人的心思变化,理论只能是它们的草草框架。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位大姐能如此乘风破浪:电话攻讦失败后,振作几周,又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看来有时候挫折无法打败奇葩,只能让奇葩更加强大。
于川川站在他们门口的时候,昂首挺胸,红底尖头鞋要将人的脑袋顶到天上去。夏末了的北京,人人都知道多罩一件外衣,她却还是南方的装扮,夜店风格的抹胸亮片裙,随着腰肢拧动闪耀在楼道里,像一尾闪闪发亮的锦鲤。于川川一手拿包,另一手拿一只女士香烟,吞云吐雾时候不忘凹出两块直角肩。她好有本事,几周不见,打听到了许子诠的门牌住户号。
这期间可能谈散了几个暧昧对象,想来想去没有意思,顺理成章的爱情远不如抢来的有劲,她想起许子诠,又想起与唐影的那通挫败却又激发隐隐斗志的电话,早晨灵光一现,直接开了车,风驰电掣来了北京。
她似乎摁了门铃,见不到人开门。于是亭亭玉立守在电梯口,也是嚣张,等待的时间里,扔了一地细碎烟头。
唐影和许子诠是吃过晚饭才回来的。
夏末时节,下午刚刚下过一场雨,雨后温度骤降,让湿漉漉的北京变得像南方,许子诠带唐影去藏在附近一栋商住两用的楼里的私房菜馆,吃新上的香糟六月黄、老卤酱鸭和猪蹄,她问怎么全是肉啊。许子诠说,带你提前贴一贴秋膘。
唐影又问我最近是不是被你喂胖了?
许子诠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脸是比之前略微圆了一些,他有些满意:“这是幸福的标志嘛。”
许子诠热爱美味,舌尖刁钻,吃饭不计时间与价格,无论贵的、便宜的,只要好吃就行。他喜欢走街串巷翻找犄角旮旯里的食物,再带上唐影,一边吃一边点评其中滋味。
唐影忍不住说:“其实,你认真评价食物的样子,特别装。”
“哦,有多装?”许子诠笑起来。
唐影很有兴致,说:“来,我给你模仿一下!”桌上的菜刚刚上齐,她学着许子诠的样子,正襟危坐拿筷子,夹了一块酱鸭,咬了一口,细品一阵,又咬一口,才一本正经开腔:
“嗯,鸭子鲜嫩,肥而不腻,盲猜是选用了60日龄的摩拉得肉鸭的前胸肉。更重要的是,这家的卤味后调丝滑,有香味浓郁,应该是用了独家祖传秘籍,而香味熟悉又陌生,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唐影正在咂嘴点评,却没想到许子诠的表情变得奇怪,他直愣愣瞪着自己。
“怎么了?”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唐影的脸也烧红,甚至有点痒,她伸指头挠了挠,不太好意思起来。
“你……”许子诠更凑近了一点看她,表情却严肃起来:“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不正常的灼热感,不碰还好,越碰越痒,她愣了三秒,心中升起不好预感,捂着脸冲入了洗手间。
下一刻,洗手间的镜子前,缓缓站着一位早已凝固的人身猪脸。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她嘴上喃喃,内心已然崩溃,无论是嘴唇还是脸颊全部泛着恶劣的绯红,每一个毛孔都像在辣椒汤里泡了一夜,狠狠地张着嘴呼吸,连五官都变得模糊,她的脸像是被刷上了一层红色油漆,灼热、发痒,脑子也烦躁。现在的脸,比几分钟前更加严重,皮肤像对外来物种的踏入发出激烈的抗击,以至于她彻底丢失了颜面。
熟悉的画面。上一次这样过敏,还真他妈是十二岁那年的夏天。
等唐影再次捂着脸从洗手间冲出来的时候,许子诠的惊讶已经转变成了担忧,他的身边站着慌乱绞手的老板。唐影连头都不愿意抬起,她折了手臂形成一个框,将脸藏在框下,含含糊糊带着哭腔质问:“你这……料……不是加了花生酱?”
嘴唇也肿,连说话都不畅快。
老板愣了好几秒才承认:“……对、……是,我的独门秘方。”
语气中慌张却带着一点点骄傲。
唐影恨不得伸手狠狠掐灭他的骄傲——她自小对花生酱过敏,类似食物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能想到,这位老板会突发奇想将花生酱融入卤料酱汁。
许子诠叹了口气,对老板说:“结账吧。”
又过来拉着唐影问要不要去医院。她仍旧将脑袋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段脖子,而许子诠也发现,连这段脖子甚至都开始发肿发红。
红肿的脖子在他眼前左右晃了晃,然后是唐影沮丧的声音:“回家就行。自己会褪的。我不要去医院被那么多人看到!”
许子诠说好好好,那我们赶快回家。
他叫了车,唐影甚至不让许子诠和自己并肩坐在后排,勒令他只能规矩坐在副驾上看着前方。好在下车后就是小区,唐影仍旧低着头,只看路,脚步慌乱又鬼祟,生怕被熟人捉到。
“我要丑死了!丑死了!丑死了!”她一路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