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在原地,犹豫地接过玉梳,指尖触碰到梳身时,一片冰凉从指头传到心里。
直到这一刻,隐忍的心才开始痛起来。
天染浓墨,夜风习习。
我握着母亲送我的羊脂玉梳,用披风裹紧身体,还是觉得冷。
抬眼望向四周,暮色沉沉地笼在大地,树阴楼影隐在夜色中,好似一只伺机而发的猛兽。
和亲队伍由哥哥护送,一路上马不停蹄,十几日过去,安车的车队进入了南诏的国境。
九年前,我曾在这片土地上流离失所,九死一生。没想到九年前,我会以公主的头衔嫁入这片土地上最华丽的囚笼里。
也许,南诏国于我当真是一个魔咒,将我的一生紧紧锁住。
“公主,安康城外的驿站到了。”花庐轻声道。她是我的婢女,一路上陪我聊天解闷,忠心耿耿。
我拉回思绪,紧了紧身上的粉底攒花荷叶缎裙,略微叹了一口气,勉力支起身子,吩咐道:“那停车吧,扶我下车。”
我整理好衣服,掀开车帘走出,抬头望见安康城如一只沉默的野兽伫立在远方。头顶上方天光昏暗,光景肃杀,垂天乌云朝大地压来,仿佛要轧断最后一线天光,将整个尘世拉入虚无。
侍女紫砂早置好踏凳,扶玉德公主下了车驾。
玉德公主名为赫连明瑟。虽然我已册封为公主,和她平起平坐,但礼数还是不能少的。我朝玉德公主敛衽一拜,膝盖未弯下去,身子已被她扶起。
“你就是洛溪云吧,以后你我姐妹相称,无须多礼。”扶着我胳膊的那双手,纤细素白。
我抬头看明瑟,一张稚气未脱的清水脸盘儿,剪剪双睫如一双浓黑的蝶翅,惹人怜爱。
风丝扫过安车四角上的铃铛,叮铃的响声一片,又暧昧地拂起她鹅黄蜀绢制成的广袖,把她清瘦的身影衬得轻盈无比,仿若一不留神就会随风而去。
她是当朝如妃所出,原本很受皇帝宠爱。谁想到国将不国,往昔备受宠爱的公主,却要嫁给一个杀戮自己无数国人的帝王。
“姐姐,安车行得这么快,明日我们就要进安康城了。”明瑟忧心忡忡。
我喃喃道:“是,进了安康,就再也出不来了。”
安康城是南诏都城,哥哥领着兵马,不便久留,翌日便回国复命,带走了大半的襄吴国士兵。
驿馆距安康城不是很远,安车只要行一个时辰便能抵达。明瑟越来越不安,干脆带着紫砂与我同车。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了些以前听来的奇闻异事,她这才噗嗤笑了出来,算是和我彻底熟识了。
“姐姐,你不知道,宫里头的人都闷闷的,平日见了我不是害怕就是逢迎,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她笑呵呵的样子明丽动人,开心地握住我的手说,“前几日舟车劳顿,我身子有些不适,就没有找姐姐叙话,姐姐莫怪明瑟。”
我忙低头道:“公主言重了!公主是千金之躯,溪云不过是一介臣女,是溪云没有觉察到公主身体有恙,怠慢了公主。”
“看看,又喊公主,生分了不是。”明瑟嗔笑,将我扶起来,吩咐紫砂道,“既然安车靠了驿站,你去将我车里煨着的紫泥糕和乌鸡汤端过来,午膳我就和溪云姐姐一起用了。”
她这般热情,我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于是便吩咐旁边的花庐:“你也跟着紫砂姑娘去吧,别忘了从后车取些花茶来。”她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和紫砂下车去了。
四下无人,一片静默。明瑟换了一副萎靡的神态,幽幽地说:“姐姐,你知道我们此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我定住。
下场?这种屈辱的政治婚姻,下场无非是受人排挤,苟且偷生,抑或是沦为玩物,毫无尊严。
她见我不答,继续道:“其实和约上没有规定要运这么多的黄金珍宝的,但是父皇说,多带点过去吧,说不定南诏帝会龙颜大悦,也省得你在那边日子拮据……我以为真的是一点,谁知竟多了这么多车黄金。”
尽管皇帝将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但父爱总是掺不得假的。我安慰她道:“公主,莫要多想了,溪云会陪在你身边,无论……”
那些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荡所打断。车外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原本停住的安车突然震荡颠簸,前行之后却又猛然停住,我和明瑟都来不及抓牢,身子向前一倾,重重地磕在车壁上。
我吃力地扶起身子,问明瑟道:“公主,还好吗?”
她略微摇头,顾不得回答我,往车外喊:“紫砂,紫砂!”车外却没有人答复,只听得有刀剑摩擦声,整齐的步伐传来,辨声音,应该是有士兵包围了安车。
难道南诏国毁约了,要拿我们当人质?我抬眸看明瑟早白了脸,估计也是料定此事不寻常。
这当口,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奴婢安素,奉命前来接应公主,请两位公主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