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戈坐下的时候她有点后悔。她发现她不应该来。
虽然对她来说,冯雪鹰几乎是个陌生人,但是在血缘关系上,毕竟是她的母亲,而且那次见面之后,她对冯雪鹰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她曾经看到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说心里话,她并不讨厌这个陌生女人,甚至,她觉得在心理上她跟冯雪鹰还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所以,尽管她并不太伤心,但她总觉得在这种时候,无论是约会或者相亲,都不太适宜。
她的上司林仲杰并非不知道冯雪鹰的事。但他还是积极地为她安排了这次相亲,而且,当他得知冯雪鹰的死讯时,他脸上一晃而过的是——松了口气。虽然他没表现得很明显,但她还是看得很清楚。有那么几秒钟,她为冯雪鹰感到难过。
“那件案子你应该避嫌。这是规定。”林仲杰对她说。“小凌,我也认为你不适合参与其中。我建议不妨去散散心。老周那边已经答应了,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她,“这个男孩的条件不错,人很老实,你可以跟他见个面。就当是散心好了。他是个海归,他父亲跟老简是好朋友……”
她本想拒绝的,但她找不到理由。也许她该实事求是,说母亲刚死,她没心思干这事,但她说不出口。她知道在林仲杰的眼里,她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林仲杰大概也看出她想拒绝,“当然了。”他说,“如果你顾忌东平,那我也不勉强。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挺般配,可惜……”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急着为自己辩白,“我不需要顾及他的感受。”
结果,她就来了。
“我姓张,我想林叔叔已经跟你说过了吧。”坐在她对面的男人穿着高级西装,戴着名牌表,头发梳得很整齐。
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觉得场面很尴尬,只好朝他笑笑。
这个男人比照片上显得老一些,长相普通,打扮得挺体面,但一看便知,他确实如林仲杰所说,是个老实人。因为他看起来,比她更紧张。
“你……你要不要吃点什么?”他问道。
“不,不用,我们就随便聊聊。”
这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她跟简东平初次见面的情景。他很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她,还对她说:“我听说这是次相亲。”
“是啊。”她道。
“可你穿着运动衫,你要去运动吗?”
“林叔叔说你很挑剔,如果你不满意,我不是白打扮了吗?”她直言相告。
他笑了起来。
“坐下吧。我们吃点什么。”他把菜单塞在她手里。
当时,他们两人都很随意放松,都没把这次相亲当一回事,当时她也没想过他们后来会那么亲近。会不会就是因为一开始太不在乎了,所以才会搞成今天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
“我跟你说说我的工作吧。”她对面的男人说。
她抬起头朝他看去。这时她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子泛黄,指甲缝隙里还有污垢。
“我在财务部工作,是个注册会计师。我在美国念的大学,不过,我中学是在这里念的。”他抓抓头,头皮屑纷纷掉落在他的肩上。她知道自己不该去注意这些小节,对方的脾气性格,以及谈吐才是最重要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去看他肩膀上的头皮屑,同时忍不住又想到简东平,她有时候真恨他,如果没有他,她应该不会太注意男人的细节,也不会觉得对方难以忍受。
“我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比较琐碎,也比较枯燥乏味。凌小姐,也别光我说,你也说说你的工作吧。……听说你是刑警?那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吧?”男人问道。
“是有点忙……”
“那你平时都忙些什么?”
“如果有案子,就会很忙。”
“我听简叔叔说,你现在主要干的都是些辅助性的工作,比如打字,收发文件什么的,我不是看不起这些工作,但我觉得女孩子还是干这些比较合适……”男人笑嘻嘻地说道。
“不,我也得出任务。”她忙道,“当然了,我平时也得写报告,打字,收发文件,但是真的遇到案子,还是得参与的。有杀人案,碎尸案什么的,还得出现场,那些血淋淋的尸块很吓人,有时候,回到家身上还会闻到腐烂尸体的味道……”
“腐烂的尸体?”男人的笑凝结在嘴边。
“也许是简叔叔不太了解我们工作的性质。——对了,我今天还见过碎尸呢,有点恶心,你想听吗?”
男人一愣,连忙摇手。
“不,不用了,凌小姐,你胆子真大。”
“习惯了,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而且,如果忙起来,是没假期的。如果半夜有案子,半夜就得从家里出来。节假日加班是家常便饭,是很辛苦,不过我习惯了。”
男人看着她,笑得很尴尬。
“我突然想起来,今……今晚老板让我加班的,可……可我急匆匆赶过来,把……把这事给忘了。”他结结巴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