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酒臣刚到临江城城楼下的时候,那根细如蚕丝的线就断了。
那明明是虚无缥缈的感召,江酒臣却仿佛见到了那一根断掉的轻薄的线,离开他的指尖,飘飘悠悠的飞上了天。
那么多次,按理说他早该习惯了,可在这一刻,心中还是升起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
他的手搭在身后的刀柄上,微微摩挲两下,走进了城中。
世道不好,又是乱世,官僚当道,民不聊生。走在街上,几乎三步见一乞儿,阔步走在街上的,皆是强盗之流。
菜市场那边热热闹闹,断头尸还没被收走,身上盖了一层草席。这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没人来收尸,蹊跷的是,尸体旁边却摆着几个馒头和苹果,看上去好像是祭品。
江酒臣心下疑惑,在不远处的包子摊上了要了两个肉包子。这年头,死人太多了,见多了,根本无人避讳。
“那是怎么回事?”江酒臣装作不经意地问。
摊老板用油纸把包子给包上,听见这话,忙“嘘”了一声,把热腾腾的肉包子塞进江酒臣手里,说:“客官,这不能提。”
江酒臣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老板“嘶”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凑过来小声说:“那可是朝廷钦犯,他要是老老实实地藏着,唉……”
他说完这句对江酒臣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能再说了。
江酒臣又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尸体,正欲走时,几步外,一个破衣喽嗖的小男孩楞眉楞眼地看着他,江酒臣微怔,以为小孩是想吃包子,遂朝他伸出手,小孩一转身,跑掉了。
是夜,喧闹的大街安静了下来,空荡荡的街道只有打更的人的锣声在回荡,人已不知走到了哪里去。
一道人影像猫似的,从房檐上轻盈地跳下,缓步朝菜市口走去,那尸体还在那里,只是前面却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江酒臣脚步微顿,还以为是食尸鬼,手已按到了刀鞘上,那一小团身影站起身来,竟然是个小童。
小孩子深更半夜出现在尸体旁边也是件蹊跷之事,江酒臣眉头微皱,并没有松开按着刀柄的手,朝其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发现,这孩子竟然就是白天在包子铺前盯着他看的那一个。
走近了,看到尸体旁边新的果子,江酒臣心里就明了了,说:“哎,小子,半夜来看死刑犯,你不害怕吗?”
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回头瞧了一眼,说:“刑当家不是死刑犯,我不怕。”
江酒臣的身姿放松下来,笑着说:“这可是朝廷钦犯,给他送东西,你不怕被砍头?”
“我不怕,我将来做清官,杀光那群大坏蛋。”小孩说着,有点义愤填膺的样子,垂在身侧的小拳头握了起来。
夜里的临江城,又起雾了。江酒臣走过去,在小孩脑袋上扒拉了一下,说:“深更半夜到处跑,你家没人管你吗?”
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一点也不防备,听见这话,情绪有点低落,说:“我没有家,我跟爷爷一起跑江湖,在这里住得最久,我爷爷……他不见了。”
兵荒马乱,颠沛流离,街上许多小乞儿,都是这样被父母家人丢下的,这小孩将来说不定也是同等下场。江酒臣心中颇有些嗟叹,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那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城西的城隍庙。”小孩说,“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
江酒臣看了一眼雾气迷蒙的天,摇头笑了笑,没出声。
一路上,江酒臣从小孩嘴里清楚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人曾经是朝廷里的一个武官,得罪了朝廷的鹰犬,被流放,途中多次看到官员欺压百姓,心中愤然,就在临江城外的山头落草为寇。此人虽说为匪,却是个义匪,从不做打家劫舍的事情,临江城的太守昏庸无能,朝廷没下旨,他就也没动过剿匪的心思,只求个繁荣富贵,不愿节外生枝,他那儿子是个二世祖纨绔,强抢民女,逼死了那一家老小,事出了还不到三天,这二世祖就死了。
这事怀疑不到旁人的头上。
城隍庙破破烂烂,大门洞开,江酒臣随着小孩走进去,里面挤着许多乞丐和流浪的小童。小孩朝一个破布袋子走过去,朝江酒臣摆手,小声说:“你怎么还不走。”
江酒臣四处打量了一番,坐到那小孩身边去,说:“无家可归的人都可以住这里,我怎么就不行?”
小孩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衫打扮,虽不是富庶子弟,但怎么也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遂问:“你胡说,我白天还看到你买了肉包子呢!”
江酒臣笑笑,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再抽回手的时候,手心里赫然躺着一个铜板,小孩一愣,去摸自己的腰间,伸手要夺,江酒臣攥紧手心,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是小贼!”那小孩要跳将起来,“我不跟你这种人在一起!”
旁边的人翻了个身,江酒臣对他“嘘”了一下,说:“别嚷,我不是坏的贼,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