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掩下怅惘,低低道:&ldo;皇上能体念臣妾的心意,那就没什么委屈不委屈。臣妾只希望皇上在心底的某处,可以把臣妾放进去,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rdo;
皇帝静了片刻,抚着如懿的鬓发,定定道:&ldo;这是真话了。朕走到后宫里,有皇后这个贤妻,也有高贵妃的温柔,纯嫔体贴,嘉贵人妩媚,连愉嫔、仪贵人和婉答应,也有她们的老实本分。可是唯独一样,你有的,她们谁都没有。&rdo;
如懿老实发问:&ldo;是什么?&rdo;
皇帝吻一吻她的额头,静声道:&ldo;是一份直爽。这份直爽是对着朕的,从你入潜邸到今天,都没有变过。&rdo;
如懿怔了一怔,内心感怀。这些男人啊,玄凌喜欢她的赤子之心,弘历喜欢她的直爽,可他们却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人。那样不为人知的一面,阴险心机,心狠手辣,诡谲难测,真实的她却没有任何一人看见。
可笑,但却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对眼前这个人没什么感情。如懿仰头看他,几乎要落下泪来:&ldo;直爽算不得后妃之德,不是什么好处。但皇上却把它视为好处,可见皇上懂得臣妾。&rdo;
皇帝轻叹一声,笑道:&ldo;这好处,后妃之中都没有,是夫妻之间的。你视朕为夫君,朕如何不懂?虽然你不是朕的结发妻子,也不是陪伴朕最久的人,可你的好,都在朕心里。朕也希望你明白,不管这翊坤宫朕来得多不多,你总是在朕心里,而不是只在这宫里。&rdo;
月光莹白,悠然漫行天际,像冰破处银灿灿流泻而下的一汪清水。远处的风带来花木肆溢张扬的清香。这样好的月色,隔着窗户半开的缝隙望出去,仿佛整个宫苑都凝霜般地冰雪洁白。这样好的月,是要映着这样成双的人的。
紫禁城里的十六月圆,难得这般完满无缺。可她的成双人早已不在,眼下,只不过算是仿佛的佳偶天成罢了。
这一晚,皇帝自是宿在如懿这里不提。
第二日晨起皇帝便要去早朝,如懿早早服侍了皇帝起身,便提醒小喜子去唤了永璜起床预备着去尚书房读书‐‐原来被阿箬收买的那几个小福子之流老早就被她撵了出去,如今的小太监都是三宝品看了许久才挑的。
皇帝的早膳惯例也在这儿用了。刚给皇帝梳了辫子,外头的敲门声便响了两下。殿门&ldo;吱呀&rdo;一声轻响,一个身影轻快地闪进来,后头跟着一个端着黄木四方虬纹盘子的小宫女,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来人正是阿箬,她轻巧行了一礼,道了&ldo;万福&rdo;,轻轻颔首,托着盘子的宫女便走上前来,一道一道将菜式端出来。
如懿看了一眼移筝,了然一笑,向皇帝道:&ldo;阿箬是臣妾的家生丫头,跟着臣妾陪嫁过来的。臣妾方才想起忘记跟皇上说了,阿玛举荐的桂铎就是阿箬的阿玛呢。&rdo;
皇帝微微一愣,转眼见阿箬已经利索地跪下磕了个头,便也露出几分笑颜:&ldo;原来如此,朕还说你阿玛怎么就知道桂铎会治水了。&rdo;他便向着阿箬道,&ldo;你阿玛在外头替朕尽心,你就好好在后宫伺候着娴贵妃,自己也能熬出个眉目来。&rdo;
阿箬喜不自胜,赶紧磕了个头谢恩。如懿见时机恰好,便道:&ldo;皇上这样抬举阿箬,倒不如给她个恩典,就是她的造化了。&rdo;
她这话暗示着什么,阿箬心知肚明,自然满怀欣喜,冷不防却听见皇帝淡淡一笑,&ldo;那朕来日就给她指个好亲事吧,是侍卫还是太医,朕能做主的都可以。&rdo;
阿箬的笑容眼见着就凝固了,如懿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低眉笑得温文:&ldo;皇上恩德,臣妾替阿箬谢过了。&rdo;
皇帝出门前,望着相送的如懿道:&ldo;有件事朕先告诉你。玫常在怀着身孕,朕很高兴,所以打算封她为贵人。&rdo;
&ldo;这是该当的,臣妾明白。&rdo;如懿含笑道,凑近皇帝的耳边,语不传六耳,&ldo;臣妾想到一样东西,送给皇上贺喜可好?&rdo;
&ldo;送东西便是送东西,偏偏说什么贺喜,倒像是朕借了玫常在的光了。&rdo;皇帝不满道,不肯轻易放过:&ldo;可不许赖。&rdo;
如懿点点头,看着天光一分一分亮起:&ldo;皇上快起驾吧,别晚了。&rdo;
因为一番耽误,皇帝到底是跟永璜一起走的。那孩子很聪明,不需要如懿嘱咐就知道怎样在皇帝面前卖弄天真,哄得皇帝亲自送他去尚书房。以后,是不必担心师傅们欺负他了。
也是那一刻,如懿忽然觉得,这个孩子她是养不熟的。
送走皇帝,阿箬红着眼睛下去了。如懿趁着无人在旁,便打开压底的描金红木箱子,一层层翻起薄纱堆绣,有一样旧年的物事赫然出现在眼前。那还是她初嫁的时候,新婚才满三月,自然无事不妥当,无事不满意。闲来相伴皇帝读书的时候,嗅着身边沾染了墨香书卷香的空气,一针一针绣下满心的憧憬与幸福。
彼时她满心所想都是让皇帝尽快地对她情根深种,尽快地怀上孩子,没有了得用的太医,一切都只能靠自己。闲暇时分,她也学着书里的人在一方打了樱色络子的绢子上,绣了几朵淡青色的樱花,散落在几颗殷红荔枝之侧,淡淡的红香,浅浅的翠浓,不过是两个名字的映照:青樱,弘历,相依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