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说诶,我也觉得要收一收。白素贞的唱段更要磨词儿和腔调,得细,又看起来没个性。可能我急了些,想快点唱出她的味道,火候太过。
师姐笑,显得脸色更红润有光华,“白素贞怎么没个性法儿?”白素贞本是蛇,在王母娘娘的蟠桃园修炼千年,虽说是妖,又沾了仙气,但同样还盼着做一回人。你瞧瞧,咱们唱了这么多戏,上哪儿找出另一位横跨四界的角色?王梨心里也知道凤翔想什么,故意抛砖引玉。
这位小师妹和她搭档第一遭时就私下大骂女主角,“没出息。”被男人骂不贞就病病歪歪的。陈凤翔浸入戏,也出离。王梨以为,浸入不难,出离才见本事。可见凤翔也是反反复复、里里外外琢磨过角色的。
“就是太像人了。”凤翔皱眉,“一条蛇,没妖气,也没野性。”观众爱看羞媚端庄的白素贞,可她就该妖媚啊。
王梨听进去了,半晌松开唇,“我和编剧商量商量,你也来。”
这就是戏上处处都听得进建议的王梨,也是时时关照凤翔想法的师姐。两人和编剧合计了一番,老编剧说这个道理是文化人才有的,可老百姓不喜欢看妖里妖气的白素贞。
凤翔说你不演,怎么知道观众不爱?编剧说你多问问人,调查下就知道了。
凤翔真的就去逢人就找机会问,得到的答案竟然和老编剧说的差不离。被真相打击的年轻花旦依然要在台上扮柔媚温情的白素贞。
一周后的晚上提着两罐啤酒一只盐水鸭上门找师姐,凤翔第一句话就问王梨,“你早就知道了这么回事儿了吧?”
王梨说我不能事事给你答案,得让你自己去找。
凤翔这晚不找白素贞的妖气仙气刚烈气,她想找找王梨。她说师姐,上次看电影,那个是不是你女朋友?
王梨闹了个大红脸,震惊片刻后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她抬抬眉,“朋友。”这王八蛋又来了。
“你信不过我。”凤翔说那这鸭翅膀就不给你了,你活该吃不到。她说我十岁不到就认得你,十几年了,做你搭档也两年。师姐你还当我是外人。
王梨说你不是外人。这事儿复杂,你晓得得越少越好。我这人,下了台尽干给人添堵的事儿,是个大麻烦。我不想麻烦你。
“有什么好麻烦的?”凤翔双手抓着鸭翅膀,示意王梨也赶紧吃。
王梨轻轻一笑,将酒推到一边,抓了一小块鸭脖慢慢用牙磨,吃得温雅好看。
你麻烦过赵兰吧?所以她后来麻烦你给她带孩子。凤翔从王梨的眼神得到了答案,她撇嘴,“她有什么好?”
都好。王梨小声接话,“我俩在戏校时,一个十四,一个十一。”说两小无猜年纪大了些,说又没全到那个地步。
“怎么没到那地步?她结婚你难得喝酒了呢。”凤翔戳破,王梨就抿嘴,“都过去了。”
话匣子就这么一点点揭开的。王梨说我和老太太坦白过,那时的对象是大学老师,文艺工作者会议上认识的。她当过知青,下过田,也进过厂。蹉跎到进城时都年过三十。考上了大学再步步深造,个人大事儿耽误了。
凤翔说那可没耽误找你。为什么分手呢?
《碧玉簪》里的李秀英,她被误解、又被心疼,最后丈夫考了状元请来凤冠霞帔结婚洞房就完结。王梨说你那时不是说过吗,“这戏说怪也挺寻常,说寻常也处处透着怪。”
寻常在结局就是观众想要的合家欢,怪异在李秀英就是无数女观众的遐想,遐想着被伤害被侮辱,被道歉被祈求,被迎接后被包裹进婚姻。她要什么?她是什么?这出戏没说出来,不少女观众们也不在意。
都说生活不是戏,其实也是戏。我们分手,也是寻常的,也透着怪。王梨起身去将泡好了盐水的菠萝端出,凤翔迫不及待地抓了块又被甜得咧嘴,“师姐,你别的活儿不说,当挑水果这本事我服气的。”
“她教的。”王梨淡道,她是广州出生、长大的,会买会吃,“我们寻常地分开,因为要的不同。我的根在柏越,她想回广州生活。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谈不拢就分开。”王梨说她人极好,吃过那么多的苦头,性格还极温和。每次我离开她那儿,她都会让我包里塞一封信,让我回去慢慢读。
王梨说这是有爱的人,不把伤口苦头露出来给人看,也不把锋利对着别人割。我心折于她这一点。
“那你们怪在什么地方?”凤翔没想到师姐慢慢打开了心扉。
“不怪吗?世人眼里这就是怪。”王梨说同性,差了十四岁。这就是怪。至于两个人才懂得的怪,王梨叹口气,“我被她惯坏了。”如母如姐,如夫如妻,王梨都说不全这种怪异又吸引人的亲密关系。
因为被惯坏,所以才会着急地去找了下一个。王梨这号人,也不必“找”。那天陵园外接她们的女司机是陇西出名的建筑师,也是王梨的戏迷,从熟人介绍、到试探接触就有三年,在一起也不过半年,“我喜欢她对我的好,也尽力想喜欢这个人。总差了点感觉。”
王梨的话让凤翔恻然,“感觉这玩意儿,害死人。”
感觉是人的执念忽然被驱散后的生物反应,心跳加速,呼吸渐重,眼皮子扯不动,脚后跟也动不了。王梨说我和她没有,彬彬有礼地谈了段时间。她后来说本以为你师妹对你也有点意思,那天你离别前说“谢谢”,那声脆鸣,就显得心无旁骛坦荡荡的,说你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