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璃在原地站了许久,蒋思言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刺痛着她的心。难道权势比子女的终身幸福还重要吗?说与她不是一路人,那为何当初又偏偏招惹她?
错了,不是人家招惹的自己,而是自己非要去招惹的人家。
洵璃不知蒋思言是何时走的,更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茶楼。她只知道这天天色昏暗,空中落下的绵绵细雨沾湿了她的衣衫,衣物沾黏在身上使她更加难受。
她心如死灰地在长街上走着,面目看不出是哭还是笑,持着雨具的行人经过她时纷纷投来异样的眼神。
酒馆里,洵璃不知道给自己灌了多少酒,烂醉不堪之时,心中依然想着蒋思言。没错,她想见他,想问他是否真的愿意嫁入官家。
若是不愿,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赌上她的性命,她也会带他离开,给他自由。可若他真心愿意,她也只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是一眼便好。从此以后,她绝不会再去打扰。
是夜,翻过蒋府的高墙,洵璃凭着记忆找到蒋思言的院落。见他房中灯火通明,不知他是否也如自己这般痛苦。她悄悄靠近房门,听见蒋思言的父亲,蒋府的当家主父董舒明正在说话。
“言儿,你与洵家那个断干净了吗?”
“爹爹放心,我已同她说得明明白白,她不会再来纠缠了。”
“那就好,爹爹这都是为了你,可别怪爹爹狠心。她洵家无权无势,又何必耽误我们的前程。将来你嫁进陆家,一定要记住谨言慎行,千万不可让他们知道你曾与她有过纠缠,坏了咱们蒋家的好事。”
“言儿知道您这是为了言儿好,又怎么会怪您呢。当初我只是见那洵璃生得好看,又愿意供我驱使,这才与她结交。自始至终,就从未对她动过半分心思。而她现在生得男相,又无官家背景,简直一无是处,绝非言儿妻主之选。您放心,待言儿嫁入陆家后,就想办法让陆小姐在仕途中挣个诰命回来,到时候一定让爹爹风风光光的。”
在女尊国里,女子生得好看自然受人欢迎,但生得男相就显得不伦不类。而且,说一个女子男相,这无异于是折辱对方不阴不阳的秽言。
蒋思言亲口说出的话就如一柄柄利剑刺入洵璃的心中,不止如此,这些利剑还带着勾刺,离开时又将她的血肉生生剜出,把她的心扯到地上狠狠践踏。
她这才知道,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九年真心终是错付。自己于蒋思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物,而他从一开始,就打心底里看不起她。
至此,蒋思言在洵璃心中冰清玉洁的白月光形象彻底崩塌。她可笑自己蠢笨,这么多年来有眼无珠,被人耍得团团转却还甘之如饴。
这时,雨突然大了起来,几道闪电划破夜空后,三两声响雷震撼天际。她还记得蒋思言最怕雷声,就在身子不受控制地想推门进去陪他时,却听里面依旧谈笑风生。原来,害怕打雷,也是骗她的,这不过是他当初对自己避而不见的借口罢了。
洵璃失魂落魄地离开蒋府,雨水浸透了她的衣裳,也掩去了她悲伤的泪水。她不断地灌醉自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跌跌撞撞。
“哟,这位小(姐),您慢点!”
雨天,花楼的生意不似从前红火。鸨爹见洵璃这副模样进来,赶紧扶住她,又招呼了楼里的倌人过来见客。这些倌人们见识过不少风月,自然能猜到洵璃这番场面是为哪般。
而洵璃不喜这些男子拉扯,推开身边的莺莺燕燕后,她径自入了二楼宿客的房中。以前,她为了蒋思言,从不敢沾染烟花之地,今日竟是阴差阳错地闯了进来。
见罗帐之下是一张空床,洵璃想也未想就过去躺下,手中酒坛倾倒,琼浆洒落一地。大约一个时辰过去,洵璃只觉口干舌燥,浑身燥热,她扯开衣领试图让自己舒服些。
“辰安,是你自己不点人的,到时候可别说我招呼不周。”
说话的女子声音爽朗,只见她左拥右抱,搂着楼里倌人进了隔壁房中。
那个被称作“辰安”的女人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每次来江南,这友人从未在家中招呼过她,总是带她夜宿烟花之地。不过想来也是,友人家中有悍夫,平日里哪有这机会。与其说是出来亲自招待她,不如说是拿她当挡箭牌,自己来找快活。
而这名唤“辰安”的人,全名为慕辰安,是大越女皇越宸宁亲封的临越王,也是大越国史上唯一一位异姓王。早年间,她扫平外族入侵,战功赫赫,不仅威震边关,更是震慑朝野。如今天下太平,她便交了兵权,游历天下。
累了一天,慕辰安本想早些睡下。可当她走近床边之时,却见正躺着一人。这人浑身酒气,狼狈不堪,但容貌确实生得不错,且竟与她那位义姐有几分相像。
想着大概是入错了房门,慕辰安转身欲走。而这时,躺在床上的洵璃朦胧间见床边有一身影,以为是蒋思言来寻她。她伸手拽住了慕辰安的衣袂,艰难地起身抱住来人,口中呢喃着。
“阿言,求你别走。皇权富贵究竟有什么好的,就不能不要它吗?”
仔细听了眼前人所言,慕辰安心中不免同情。她猜这人大概是对某位恩客动了真情,而那恩客追名逐利,自然会抛弃风尘中人。
有句话听后,她倒是十分赞同。皇权富贵确实没有世人想象中那么好,越是好看的东西却越是致命。然而,这世间仍有无数人愿为之前仆后继,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