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总是让人缱绻而不想睡,懒在炕上闲聊的,话不投机独处的,自诩清高的乔姨娘宁愿对着月也不想对着人,此时她于新月下幽幽而立,低吟着——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
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
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分明是一厢情愿的幽情,总像是两情相悦的相思,以此而打大把大把的闲得就要霉的时光。
吟咏完,新月无语,她低声一叹,微风起,吹凉了衣襟,亦吹凉了心事。
琐儿站在她身后,轻声劝着:“夫人还是回房罢。”
乔姨娘苦笑道:“房内房外,无有分别。”
房内她是一个,房外她亦是自己,青春未老,容颜依旧,却日复一日的荒废了,若祖百寿生龙活虎的,好歹那也是个男人,纵使她不喜欢,也还是像个家,而如今祖家成了那善小娘的,整个祖家人都似乎成了善小娘的,她或是借酒或是借药,浇不尽愁绪却平添了愁绪,寄情诗画又苦无知音,诗画乃为雅物,她觉着若不是对着祖公略那样的风雅之士,而是对着祖百寿那样的庸俗之人,无异于焚琴煮鹤,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孤芳自赏,自赏诗画。
新月躲进了浮云,乔姨娘面上暗了下来,轻声问琐儿:“听说今晚二少奶奶身边的那个芬芳被送到二少爷房里了?”
琐儿嗯了声:“是了,还是二少奶奶亲自送去的,趁着二少爷不在家,芬芳打扮的像新婚,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笑呢,她主子倒还没圆房,她算怎么档子事。”
新月钻出浮云,照见乔姨娘凉冰冰的一张脸,她疲惫道:“给我熬些养神汤来。”
琐儿有心劝她。这物事早晚害了她,可是晓得劝也是白劝,唯有听之任之了。
哄乔姨娘回了房,琐儿便端着个小银铫子去了厨房。刚好遇到给祖公略做夜宵的琉璃,姊妹俩亲亲热热的说起了话,琐儿问琉璃:“听说二少奶奶身边的芬芳今晚被送去你们那了。”
琉璃正把一撮素拌小菜往小碟子里盛,点头:“在房里呆坐呢,还不知二少爷回来会是怎么个情形。我这有些担心呢。”
琐儿笑道:“今晚的新娘子又不是你,你担心什么?着急嫁人了?你可是把猛子让给我了。”
琉璃啐了她一口:“是你着急嫁人才是,猛子又不是我儿子,他的事我做不得主。”
琐儿急了,一把拽过琉璃,三分认真三分玩笑道:“猛子与你可是一家人,都在二少爷房里,他一准听你的话,你不帮我,难不成我巴巴的去找他。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
琉璃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当初自己许了这个诺言给琐儿,无奈道:“等下我见了他就说,这下你满意了。”
琐儿抿嘴笑了。
琉璃心事重重的做好了夜宵,一层层的放在食盒里,然后提着往回走,一路遇到很多人,人家同她打招呼她都神情恍惚,回了家进了房,瞧见芬芳仍旧规规矩矩的端坐在炕上。她道:“芳姑娘,你坐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我这给二少爷做了夜宵,捡些给你吃罢。”
芬芳忙摆摆手:“我不饿。不吃。”她是怕弄花了妆。
于是继续枯坐的等,好歹等到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琉璃吩咐房里的丫头:“二少爷回来了。”
这是告诉大家准备伺候,于是洗手巾的洗手巾,拿鞋的拿鞋,房里一片忙。
芬芳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双手紧紧抠在一起,听见琉璃打起帘子唤了声“二少爷”,她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腿哆哆嗦嗦,仿佛冷的不行。
进来的祖公略猛然看见她在炕上坐着,愣了愣,回头去看琉璃。
琉璃忙道:“二少奶奶说,今个是黄道吉日,所以把芳姑娘送过来。”
文婉仪说过已经把芬芳指给他做了通房丫头,祖公略明确反对,然而文婉仪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就像在祖公略去了京城应试她把自己嫁过来一样,独断专行,专横跋扈,这,让祖公略不胜其烦,此时定定的看了看芬芳,然后缓缓走过去挨着芬芳坐了,偏头看着人家耐人寻味的笑,直把芬芳笑得毛愣愣的赶紧垂下头去。
琉璃忙喊房里的其他丫头退下,不料祖公略却道:“送芳姑娘回去。”
琉璃愣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芬芳下了炕跪在祖公略面前道:“小姐让奴婢来伺候二少爷,奴婢不能回去。”
祖公略顺手拿起炕几上的那本《孙子兵法》,边翻边道:“你回去,让你家小姐来。”
芬芳跪着不起,低垂着脑袋,羞涩道:“小姐她身子不济,躺了有几天呢,怕是,怕是不能伺候二少爷您。”
祖公略看到《美人计》这一页时,啪的将书扣在炕几上,看去琉璃。
琉璃领会,过去搀起芬芳道:“姑娘还是回去罢,二少爷从外面忙了一天回来甚是疲累,再说这事太突然。”
芬芳偷偷觑了眼祖公略,见他冷着脸,不敢再多言,唯有悻悻然的回了去,把祖公略说的禀报给了文婉仪,满嘴醋味的恭喜道:“今儿哪里是奴婢的大喜日子,分明是小姐你的大喜日子。”
文婉仪太了解祖公略的脾气,晓得他让自己去绝对不会是想圆房,怕只怕他责怪自己收了芬芳做通房,所以骂芬芳:“小蹄子,连我的醋都吃,我若不是真心为你好,何必背着公略把你收做通房,今晚又何必把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