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元宵一过,景德镇各大小窑口挨次开业,恢复往昔的热闹气象。
尤其太监一走,像是笼罩在头顶的乌云化开,见了青天一般,景德镇人人喜笑颜开,逢大小喜事都要摆酒庆贺。
回想那日安十九离开,清晨天尚未明,码头雾霭沉沉,一行带刀衙役押解着朝廷要犯坐上乌蓬小船,前后约有五只,成环绕之势,将要犯团团包围。
想那要犯有再高的本事,恐也插翅难飞。
他们走得低调,奈何百姓们高调。船刚刚离开码头,未及昌江中心,百姓们就敲锣打鼓欢庆起来。年节里没来得及撤离的戏班子,赶上这等好事,还不扯开嗓子摆开排场?咿咿呀呀又唱了三大回合。
老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确不假,端看着镇子还是那个镇子,人还是那些人,可就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年节里没来得及给各大窑口拜年的外乡人,此番回来大包小包拎着一堆年礼,上着各家拜年。
各家老板也都高兴,心想今年铁定是个好年!原先正旦里死了两个小工,还以为一年到头都要触霉头咧!没想到后头还有个锣鼓喧天的晚年。
外乡人回程时,新年才算开始咧!
梁佩秋方送走一波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外头小厮喊:“来了,又来了!”
那小厮嗓子都喊破了,梁佩秋不由浅笑,当下顾不得许多,端起凉茶喝了两口。
三月天里薄袄还罩在身上,这么一杯凉茶下肚,估摸晚间肚子要痛。
所幸王瑜不在,否则又要骂她小姑娘不长记性,净贪凉。她小心翼翼地吐吐舌头,忍不住又抿下两口。
嗓子凉津津的,好不滋润!
这时出门已然晚了,她脚步匆匆,没想到迎头遇见一大帮人。
都是窑口里的工人,正风风火火地卷向她。
梁佩秋诧异:“出了什么事?怎么都不在上工?”
那帮人且都不说话,笑看着她,什么样的眼神都有,打趣的,看热闹的,好事的,兴味的,总归就是不错眼地瞅着她。
她年纪小,性子也好,在窑口虽说当得起个把桩头头,但没什么架子,大伙都不怕她。
这会儿一个个上前簇拥着她,推着她接连往外走。
梁佩秋心里突突的,忍不住问:“什么事呀?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
“好事!”
大家伙齐声笑。
梁佩秋心下好奇又紧张,揪过平时和她较为相熟的一个小子,悄声问:“你先给我透露点口风。”
那小子左右望望,见众人一个个翘首等着,故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吐出一个字:“马。”
说完,所有人向梁佩秋投来目光。
就见素来内敛秀气的把桩头头,一张不乏英气的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还越来越红,红得像是烧起来一般,比那灶膛里的火焰还要红。
众人不免惊了!
还真是传的那样?!
一行人出了安庆窑,走到大街上。往上去是湖田窑,往下是各家窑口,中间这条路名为狮子弄,眼下乌泱泱挤满了人,且都看着一个方向。
梁佩秋深吸一口气,也朝那头看去。
一人一马正朝她走来,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想起那晚她被那人堵在江水楼的走廊尽头,几乎没有任何退路。那时她尚且攒着一口气,不肯服软,直到他说出那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