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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2页)

覆烧和叠烧法大相径庭,她尚不知晓,更不用说汝窑、越窑多采用支钉叠烧的区别在哪了。问到她时,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面写满稚童的清澈懵懂,可爱地让人气不起来。

可她有一颗好学的心,遇见什么都善于询问,并不怕羞,也不怕被人嘲笑,有的师傅性子随和,一边做工还能一边和她讲话,有的师傅嫌麻烦,则会让她躲远点。

既认准了她当关门弟子,王瑜就狠下心来锻炼她,给她扔到窑厂不管不问,任其自由生长,没想到她天生有一种调度能力,仅仅三个月就能做到对烧瓷的每一个环节都掌握有度。

这边师傅开始装匣钵,另一边她就会安排收纱帽的师傅进场把上一座烧好的瓷器往外搬。收纱帽师傅们需得穿棉衣棉帽,戴大厚手套,忍受高温入内搬运,用窑内余温烘干瓷坯,每每她都会让人准备好凉茶和井水镇过的毛巾,还会事先请大夫入场,以防万一。

等到匣钵装好,就是师傅们入场满窑。

窑里不同位置的温度不同,则需要把相应的瓷器摆放到相应的位置,这一点也相当考验师傅们的功底,偶有不注意放错位置的,她都会第一时间发现,调度到其他位置。没事时,她通常会手捧一本册子在旁写写画画,一刻闲不下来。就连最后把窑门砌起来这一步,她也不会大意,会盯着师傅们留下两个大小均匀的孔,以便一个进柴,一个点火。

烧窑是个大工程,有多费钱就不赘述了。这些年多亏梁佩秋,成本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成瓷率也大大提升,光是其出色的业务能力,就足以让王瑜珍之重之,更不用说中间还有一层师徒情谊。

王瑜待她,比之徐忠待徐稚柳分毫不差。

若要当真说哪里差了,只一点——她过于良善天真,龟缩于火炉,不懂世故,而他历经沉浮,世故太深。

一些事情,她想不到,不会做,他却不能束手旁观。

起先用她来牵制徐稚柳,实是下下策。可若扪心自问,他也不后悔。王瑜叹道:“佩秋,你怪师父吗?”

时至今日,梁佩秋并非毫无察觉,只许多事不能单论是非对错,她摇摇头:“师父,你别这么说,是我不争气。”

“我知道你心性如此,谈不上争不争气。你若当真有那股子上进心,兴许我还怕了呢。”

就说徐忠那老东西吧,对内把徐稚柳如珠如宝地供着,对外总有一些微词。尤其几杯马尿下肚,更是口无遮拦。

少年人太厉害,未免显得家主平庸。徐忠就曾提醒他未雨绸缪,只他并非徐忠,安庆窑的荣辱面前,他个人的荣辱不足为道。

他不怕把安庆窑交给梁佩秋,只怕她不肯接。

亦或,接不住。

“你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咱们有几座窑吗?”

梁佩秋回忆道:“三座。”

“是了,你再看看现在,光是龙窑,咱们就有三座,以前要和专门烧匣钵的窑厂买匣钵,现在用不着了,咱们自己烧匣钵。原来不做坯,现在也有了做坯的工坊,是烧做两行的大户了,我看着它一点点地壮大,到了今天,它几乎凝聚我一生的心血。谁要敢动安庆窑,我一定跟他玩命。”

“师父……”

“你先听我把话说,师父到了这个年纪,不忌讳那些个字眼,死有何惧?无非两腿一蹬的事,若不是放不下你和云仙,我早就享清福去了。佩秋啊,你可知我一直想把安庆窑传给你?”

梁佩秋惭愧垂首。

“师父待我有如亲子,您的心意我怎会不懂?只我能力有限,怕是料理不好窑内大小事务,辜负您的良苦用心。”

“你不用拿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日是来向我辞行的吧?这一去你打算好和那太监玉石俱焚了,是吗?”

梁佩秋一震,惊讶于王瑜洞若观火的本事。

“你呀,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哪里能瞒得住我?当初为保徐稚柳那只春夏碗,你不惜断腿得罪安十九。安十九看在万寿瓷的面子上,暂时没有动安庆窑,可谁也不敢保证万寿之后他会做什么。湖田窑是景德镇民窑之首,官搭民烧的包青窑首选,要说有哪个民窑敢保证最大可能性搭烧御窑厂的瓷,且能定期定量包内廷满意,也就湖田窑敢夸这个海口,便是御窑厂,在大小事上都要让着湖田窑几分,可徐稚柳一死,安十九明面上没有大动干戈,私底下不也一点点切断了湖田窑的命脉吗?没人敢去找湖田窑合作,时日一长,谁经得起那个消耗!”

这就跟杀人不凌迟一样,非要一点点放完对方的血才肯罢休,手段何其狠辣?

“安庆窑尚在湖田窑之后,当真没了利用的价值,又何来指望他手下留情?”

太平世道里你好我好,当然没必要闹个头破血流,可一旦危及权势地位,区区民窑而已,任凭盘子搭得再大,也不过是朝廷养的狗。

杀了一条狗,还有另条狗看家护院。若另条狗也不听话,那就再找一条狗。偌大的王朝,还能找不到更听话的狗吗?

王瑜知道,在安十九眼里他们什么都不是。

“你以为离开安庆窑,就可以免于拖累我?你想过吗?没了小神爷的安庆窑,对安十九来说还有什么价值?一个县官尚且可以在景德镇无声无息地死去,何况当日同夏瑛一起唱对台的我?你是想看着我有一天也无声无息地死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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