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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第2页)

公子若娶了阿鹞,入赘湖田窑,或许大东家能得以欣慰,少些技不如人的不甘,偏偏公子不受大东家摆弄,对于重新参加科考一直存有执念,这么一来,多年精心栽培岂非一场空?大东家有所怨念也正常。

大东家曾偷偷截下杨公写给公子的信,显见不想看到公子参与官僚斗争,倘或大东家知道公子私下与夏瑛有所往来,是否有可能如法炮制偷走信件?只是,偷走了又能如何?为此和公子争执,公子觉得仕途无望,一气之下投窑自尽?

不对不对,大东家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避免和太监发生冲突,担心被太监报复,对于公子,大东家始终是想留在身边继承湖田窑的,绝不会伤害公子。

大东家若当真对公子起了断念,在公子死后又怎会公然和太监对着干?

后来时年听到窑口陆陆续续有人议论,说大东家这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了,公子一走,湖田窑后继无人,还管什么太不太监的,反正再也不会是安庆窑的对手。

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多的应该还是对公子有愧吧?斯人已逝,当年种种,不过浮云。比起人好好在眼前,有什么是重要的?

民窑之于民权的斗争,生而为人的清白与公正,那些东西真的重要吗?

时年看到徐忠抱着酒坛子,在廊下一夜一夜,对月无言,叹笑奈何,人之一生,所求究竟为何?

或许活成徐稚柳那样,也是一件幸事吧?至少他知道路该往哪里走。

这些年得益于徐稚柳对湖田窑口殚精竭虑,寤寐思服,徐忠已然迷失了,在麻将桌上浑然忘我地失去了一家之主的筋骨。只当用在最前方挡风的幡子倒下,这份维系数十年的家业遭到歹人觊觎时,久而麻木的筋骨才开始活动。

那时候他或许能够发现,王瑜引颈自戮,梁佩秋公开皇瓷技法,玫瑰与翡翠时隔数百年的再现,于天下窑口而言,是一个多么多么美丽和珍贵的瞬间。

而这样的瞬间,是靠血和泪挣来的。

民窑需要脸面。

脸面就是正义。

委于太监,放低民权,纵容三窑,无视九会,这个瞬间绝不可能来到。

那一切的一切变得有意义起来,徐忠发现了,时年也窥探到了,离公子他们都更近了一步,徐忠开始试验世间最顶级的釉料,时年也开始学习窑口事务,即便黑夜里不再有一盏灯照亮前方,他们的原野也仍是广袤的。

然而这一切,终结于真正的内鬼。世事皆如此,不弄人反倒不成活。

兴许执念太深,时年死活不肯走那奈何桥,于是老天爷用另外一种方式让他见到了公子。

时年虚飘在空中,盯着那张和公子截然不同的脸泪流满面。那时已经过了他的头七,应该还没满四十九日,约莫是大游行暂且告一段落后,公子到他坟前上了一炷香,身边还捆着一个张磊。

张磊憔悴不堪的样子,让时年想到了当年被水泡发的黑子。黑子太丑了,丑得让时年难以忘怀,可张磊再怎么委顿落魄,他的脸也比黑子好看太多。

黑子死得有多惨,张磊就得有多惨!

时年知道,公子这是为他做主来了。他哭得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始终只有在公子面前,他才是那个可以什么都不用管的被保护起来的小孩,始终只有公子,世上唯一的公子,会为他,为和他一样的黑子做主。

始终只有徐稚柳,温暖过他们的生命,他们那如草芥一样卑贱短暂的生命。

时年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那时间里,徐稚柳仿佛有所感应,就那样沉默地站在他坟前,手指一点点描摹碑上的刻字。那字也是徐稚柳为他刻的,某年某月某日至某年某月某日,一个机灵鬼的诞生与长辞,希望他曾见过世上最好的月色。

“公子,我见过了,这一生已经很圆满很圆满了。”时年擦干眼泪,神情带着股平静与柔和,“幸而有你,来生再见。”

那之后,徐稚柳和张磊说了些话。张磊已没什么好为自己辩驳的,时至今日辩驳再多亦是无用功。

当日在景德大街,他听到周齐光就是徐稚柳的那一刻,已然预料到了今天。那样的机密,绝不可能由泛泛之辈勘破,要么受到安十九指使,胡言一通搅乱那浑水,要么真的事有蹊跷,留待考究。

安十九既然坐等着被围剿,且看各路人马的状态,显然后一个可能性更大。倘若周齐光是徐稚柳,他该如何?张磊问过自己,终究幸大于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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