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令云蘅惊讶的是,年三十那天早上,她随着爹娘和姐姐站在大门口冷风中迎接那些本家的叔伯时,那些人并没有自己记忆中的高高在上横眉冷对,反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假笑着互相寒暄。
云家主拉了云蘅上前,向着其中年龄最大的,就连云家主也要称呼一声族叔的老头子介绍道:“您看,这是小女,小蘅,从前送去药王谷的那个,如今十岁了。”
那人将手中的铁核桃转的飞快,闻言半晌才抬了眼皮看了云蘅一眼,点了点头:“嗯,长房的两个姑娘嘛,知道的。”
云蘅的眼睛眯了眯,才乖巧地叫了声:“伯爷。”
那老头闭着眼睛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又接连认了各门亲戚,云蘅觉得自己头大,云家主又同其他人客气去了,云蘅便一个人站在角落低头沉思。
方才那老头看自己的那一眼,让她觉得极不舒服,仿佛自己是什么俎上鱼肉一般,心中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她忍不住用指甲狠狠抠着掌心,让心中这股莫名的寒意沉下去,手腕的伤口隐隐作痛。
云蘅基本上没有在云家过年的经历,云家并没有小孩子,再加上每年这些本家的族中长辈都要来祭祖,所以高高的院墙隔绝了整个浔阳城的欢天喜地,这样沉闷的气氛,竟比平时还要压抑几分,更不用说自己在药王谷那几个春年了。
“且慢。”一个声音响起。
云家主原本已经踏入祠堂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同云夫人对视一眼,心中隐隐不安:“族叔还有何事未了?”
老伯爷半眯着眼,把玩着手中的铁核桃,半晌才道:“我云家的宗祠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啊?”
云家主一怔,不明所以:“您此话怎讲?”
那人冷哼一声:“云穆,你如今的确是家主了,但也不是一手遮天的,云家宗祠一向只有嫡系能进,便是庶子旁支也不得入内拜祭,若今日我不站出来,才是对不起这祠堂内的列祖列宗。”
云夫人有些看不下去,便开口道:“族叔,这规矩我们也是懂的,只是在场哪里有什么庶子旁支啊?”
大家都互相看看,的确,都是云家嫡系一脉的人,这老伯爷突然发难是何意?
老伯爷眯着眼不说话,却是他身边一个男子开口了:“穆兄,老伯爷的意思是,若连庶子旁支也不得进这祠堂,那非我云家血脉的人,又如何能脏了这块地方呢?”声音中的威胁与幸灾乐祸已经不言而喻。
云蘅紧了紧袖中的手,在看到云夫人大变的面色后,心中沉了下去。
所幸云家主还镇定,并没有就此被唬住,不解道:“柯兄这是何意?”
那叫云柯的男子还没开口,便被老伯爷抬手止住了:“好了柯儿,穆儿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这样成什么样子。”
云柯闻言,便收了眉眼中的急色,笑道:“是是是,我鲁莽了,穆兄,只是我们来浔阳之前,巧遇了一对上了年纪的母女,她们讲了件奇事,不知道穆兄可愿一听啊?”
也不待云家主做出回应,便堂而皇之地冲外面挥了挥手:“请二位进来。”
云家主面色微沉:“柯兄,这里可不是你的府邸。”
云柯却混不在意,反而笑道:“哎,穆兄这是哪里话,大过年的,权当我送给穆兄和嫂子的见面礼了,哦,还有两位,侄女。”云柯诡谲的目光扫过云蘅,然后兴味盎然的看着门口走近的二人。
两个人皆是荆钗布裙寻常百姓的打扮,云蘅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只是其中那个较为年轻些的女子抬头的瞬间,云夫人惊叫了一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几乎站立不住,云家主一手扶着云夫人,将她交到云飘蓼手中,一边道:“族叔,祭祖岂可误了时辰,如今怕是没有时间在这里听什么故事吧?”
老伯爷转动着铁核桃,闻言道:“哦?我倒是觉得,误了些时辰,祖宗们想必也不会怪罪我们这些后辈,但若是真让什么野种混了进去,那才是大不孝,穆儿,你何必着急,不妨听听。”
云柯指了指那个年老的女子:“你们把那天的话,再说一遍。”
那个老人颤了颤,遂点点头,也不抬头看人,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老身原是汇口镇的一个接生婆,九年前被人接去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替一位夫人接生,夫人尚有两个月才足月,便留了老身在别院中。却不料夫人突然早产,情况极是凶险,胎位不正,出血太多,那位夫人竟然还有医术在身,拼着一口气留下一个止血的药方,才昏厥了过去,老身就是靠着这个药方,才救下了夫人的性命。”
云夫人的脸色已经苍白,摇摇欲坠地依靠在云飘蓼身上,云家主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怒火,却无法发泄。
“那个孩子呢?”云柯问道,一副甚是同情的模样。
接生婆闻言摇了摇头:“是个男婴,在母体时间太长,又被脐带绕颈,还没出生,就没了。”
云夫人发出了一声似哭似悲的哀鸣,眼中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你在我云家宗祠面前,提这些事情,是何居心!”云家主终于忍不住怒喝道。
却听云柯又道:“你且抬起头来,看看这里可有你说的那位夫人?”
那接生婆闻言抬起头,还当真一个一个看过去,眼神停顿在云夫人身上,叹了口气:“便是这位夫人了,夫人当年伤了身子,如今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