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纲没说话,但露出一副“显而易见”的神情。
梅长苏看了黎纲一眼,面上却露出一副悲切之情:“她这些年,一直在翻各类医典古籍,以血入药也并非突发奇想,她是在尝试。”
黎纲奇道:“尝试?尝试什么?”
“云蘅自幼靠药王谷的珍奇药材养大,血液里也入了药,她想知道自己能解什么样的毒,”梅长苏看着自己的双手,面露悲色,“她想,用自己的血,养我这条命。”
黎纲吓了一跳,以血养命!那血枯而亡的那一天呢!他震惊地看着梅长苏惨淡的面容,忽然明白那日大发雷霆的真正原因,楚少主承教于药王谷,精通医理,尚且无法发现云蘅一直在以血入药,那么···若是她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真的用自己的血养宗主的性命,到了真相大白那一日,只怕说什么都晚了。
梅长苏收回目光,惨淡一笑:“她若就此不回来,也好。”
黎纲欲言又止,收了空碗替梅长苏掩上了门,想着,只怕宗主想错了,以姑娘的性子,怎么会一去不回。
房内寂静无声,梅长苏拉开书案下的暗门,伸手取出那张纸:“天地为证,血祭精魂,云蘅今日投身江左盟,生死不负,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恍惚五年过去,念起那个夜里,云蘅唇角露出得逞的笑容,像是一只得意的小狐狸,梅长苏忽然失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低声道:“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话音刚落,闭合的窗户被撞开,一抹黑影扑棱棱落在梅长苏面前,原来是只八哥。
梅长苏认得这是云蘅驯养的八哥,似乎是受了琅琊阁的启发,云蘅接手沧巫阁后,便驯养了各种鸟传递信息,这只八哥是最为重要的。
八哥傲娇地在书案上巡视一圈,偏着脑袋仔细打量着梅长苏。
“过来,小黑。”
八哥大叫一声,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名字格外不满,梅长苏好笑,云蘅起的名字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八哥伸出淡黄色的腿,万分不情愿地将装着暗语信的小竹筒给了梅长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傲娇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梅长苏瞧着这副与鸟主人一般无二的神色,无奈摇了摇头,伸手合上了窗户,这才打开那封暗语信。
“明日午时,隐山别院。”
江左盟总坛设于廊州,取了依山傍水的好位置,而这隐山便是江左盟所处群山中的一座,地理位置极其特殊,不在特定的山头,根本望不见这座山,故被称为“隐山”。那里风景秀美,曾有前辈建了一座小别院,江左盟成立后,鹤龄先生特地命盟中懂纵地术的人挖了一条暗道直通隐山别院,以备不时之需。
一夜好眠。
生辰
第二日,黎纲为梅长苏准备了厚厚的披风,又备了暖手炉,一边唠叨:“宗主,您一个人行吗?暗道里可甚是阴冷,要不,让飞流跟着您?”
“飞流去拦晏大夫了。”梅长苏神色倒不复昨日沉重。
黎纲看在眼里,想着宗主的心绪真是好了许多,尽管嘴上如此说,可姑娘真有了消息,他还是高兴的:“所幸暗道也不甚长,一炷香也就走到了。”
梅长苏“嗯”了一声,接过手炉,黎纲在书架上摸索半天,动作了一番,二人身后的墙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密道,有阴阴的风吹过。
黎纲瞧了半天,还是举着烛台跟了上去,梅长苏听到脚步声回头望了一眼,黎纲立刻道:“宗主,我送您到暗道口就立刻回去!”
梅长苏转过身来,不置可否,一时间静谧的暗道中只闻呼吸声和脚步声。
“宗主,您说姑娘找您去别院干嘛啊?”黎纲没话找话,却被梅长苏一个眼神止住,另一只手捂住了嘴,哼哼道:“我不说话了,不说了。”
云蘅找人修缮过这条暗道,一路上皆有夜明珠,倒也并不十分漆黑,道路平坦,最终比一炷香的功夫还短了些。
梅长苏缓缓吐了一口气,推开了暗门,眯着眼,适应了片刻暗道外的光线,这才环顾四周,这里同他上次来时,似乎又有所不同,定是近期有人精心修缮过,桌椅花饰皆是梅长苏喜爱的样式。
梅长苏推开房门的刹那,愣怔在了原地。
隐山别院曾经是那位前辈种药材的地方,久无人来也就荒废了,可如今,放眼望去,漫山开满了素梅。
尚是春寒料峭,日光清淡,清清冷冷地洒在素梅上,一束束寒梅傲霜而立,清冽梅香扑鼻。
早梅高发树,回映楚天碧,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
微有玉佩环丁声自远处传来,她一袭银红罗裙,外罩火狐披风,远远地走来,恍若梅中仙子。
分明隔得那样远,梅长苏却能看见她面上那层清浅温柔的笑意,心中的郁气,便渐渐融于这样的笑容里,暗道里阴冷的风,浸透了的身子,也在此时暖起来。
云蘅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娇俏地笑着:“梅宗主,属下给您生辰礼物可还满意?”
“生辰?”梅长苏有些怔然。
“今天是二月初六,”云蘅笑着,目光清澈,仿佛可以望进眼底深处,“十年以来,你未曾过过生辰,十年了,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年,有些事情,并非应该刻意遗忘,只是将它们掩埋于心,着眼于现在,未来命运如何,将会遭遇什么,现在谁也难以预料,所能把握的,唯此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