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声音如山间寒梅,在众人耳畔拂过:“如此,将军请。”
篪营大将龙烨,十五岁只身敌营救父,十九岁大破大渝铁骑,是北燕少有的,能与鹰击将军拓跋昊齐名的大将,但他常年驻守边境,少至燕都,故而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
而在其中有不少心思机敏之人,立时将龙烨的突然回归与朝中暗流涌动的夺储之争联系起来了,拓跋昊自然是七皇子的人,那这位篪营大将又是谁的暗棋呢?
当然,更多的人听说了这位的身份,瞬间气氛高涨起来,棋局如战场,战场亦如棋局,将兵法用得出神入化的将军,没准能破了这玲珑局呢?
拓跋昊打仗一向是主张兵贵神速,多依急行军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龙烨正好相反,虽然年纪轻,却讲求稳扎稳打,在正面迎敌的战场上往往以变幻莫测的兵阵取胜。
二人落子都不紧不慢,众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耳边似有战鼓擂擂声,这种鼓点又仿佛积蓄着什么。
一炷香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原本还激烈讨论着的客人都安静了下来,不闻呼吸声。
玲珑局在龙烨变化莫测的阵法面前,越发显得扑朔迷离,几次都险些露了破绽。
云蘅蹙眉,神色微微凝重。玉清清在一旁看的大气不敢出。
龙烨还是一样的铁面将军,有目力好的细瞧他的神色,也打量不出如今黑子白子哪方更胜一筹。龙烨手中捻着棋子,他今晨才到的燕都,便听说了棋坊知意姑娘大名,自问棋艺不差,便来试一试,却没料到,这玲珑局果然妙不可言,每每自己的阵法似是将白子困入死地,可对方稍加变动,便是绝处逢生。
玉清清给云蘅递了杯水,低声问:“如何?这次棋逢对手了吧?”
云蘅接过水,一笑:“若单论棋艺,龙烨自然不如那位有棋圣之称的小卫大人。”
玉清清不敢置信:“就那个六子落败的?棋圣?”
“他落败是心态使然,但龙烨则不同,他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曾与……曾与大梁赤羽营主将林殊齐名,其心志之坚绝非常人,更何况龙烨深谙兵法,你瞧着他在下棋,实则是在布阵,我也是依着玲珑局才能与他周旋。”
“林殊?说起年纪,好像二人是不差多少,他们二人可曾走过招?”
云蘅摇摇头:“龙烨真正扬名成为一方主将的时候,赤焰军已经湮没了,更何况这些年北燕与大梁边境一向都是拓跋昊麾下,龙烨一直守着大渝那边。”
玉清清叹了一声:“都是少年将军,天之骄子,可惜了。”
云蘅静默一瞬,未能与对方一战,在这二人心中,只怕也是平生憾事。
小厮高声报龙烨落子之位,玉清清伸手将黑子落下,打量了一番:“这,你瞧这些黑子像个什么?”
云蘅不明所以,玉清清将棋盘转了个方向,素手一描:“你瞧,这像什么?”
云蘅坐起身,紧紧盯着棋盘,沉声道:“穷奇。”
“什么?”
“远君子,近小人?”云蘅嗤笑出声,“好一个篪营大将,他居然借棋阵警告我。”
玉清清挑了挑了眉,表示听不懂,但也不在意,随手拿过一旁的琵琶,素手一拨,越王破阵曲倾泻而出。
云蘅静静听着,忽地一笑,落下一子,小厮瞧在眼里,高声报出。
“少昊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云蘅微微摇头,“你刚说他是四皇子的人?你如何知晓?”
玉清清罢了手:“我也是听说,龙烨十五岁闯敌营救父,可其父三月后便以叛国罪处斩,龙烨四处求人查明真相,但圣旨已下,无可奈何,是四皇子上奏请燕帝念他只身救父的忠勇之举一片孝心,放他一码,还替他将龙老将军葬在齐武山下,龙烨的副将之职也被一并撸去,这才在篪营做了个十夫长,四年之内能有其扬名一战,背后必然有四皇子的身影。”
“我以为四皇子不通武艺,门下大多是文人墨客,没想到军中竟还有势力。”
玉清清掩口笑道:“可不是嘛,四皇子有龙烨,七皇子背后是拓跋昊,你们偏偏选了毫无势力的六皇子。”
云蘅拈起一枚白子,暖玉的棋子触手生温:“毫无势力吗?可不见得,若是毫无势力,一个皇子,不声不响离开燕都到了琅琊阁,无论是这几位皇子殿下,还是沧巫阁都没有丝毫消息,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玉清清眯眼:“你是说六皇子暗中有势力?”
“说不上来,我让阿徵去查了,我只是疑惑,燕帝已至暮年,今年夜里都叫了数次太医,六皇子若有势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若等燕帝猝然驾崩,掌了兵权的皇子又岂容他说话。”
“你方才说龙烨是警告你,警告你什么?”
“择明主而投,莫要与恶人同流合污。”
玉清清摇头:“老天,你们下个棋也能打这么多哑谜?你如今的身份就一花魁,他一个将军跟你讲什么另择明主啊?”
云蘅侧耳听小厮报来的黑棋落子,笑道:“观棋知意,他与我对弈良久,怎会不知我的意图?”
外间众人又一次喧嚷起来,穷奇已展翅,白子岌岌可危,难道今日便能破了这玲珑局?
云蘅捧脸瞧了半晌,叹口气:“罢了,不玩了,否则要把自己玩进去了。”语毕落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