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施展全力呢?”
“恐怕他们片刻间就都要人头落地了。”
“既然要你指点,为将官者必当用心,人头落地尚且不至于,一个月起不来床倒也使得。”
“哇,老大你可真是个严苛的人诶”叶逐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酒囊,匆匆追着风容与的步伐,笑着调侃了一句。
风容与似是而非地应答了一声算是默认,忽地话锋一转:“叶逐,后悔了吗?”
“啊?”
“我在问,你后悔了吗?”风容与停下脚步,眼神如同寺院里沉重又令人敬畏的巨钟一样,笼在了叶逐的身上。
近些年来北越国王室明争暗斗,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盛顺九年,年近九十的老北越王一命归天,按照正统继任的王子年龄早近七旬,言语行动已有钟之态,且膝下并无任何子嗣。
与新北越王茧皮白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风华正茂的前王孙、现任王子——夏侯瀚。
夏侯瀚少年便随先王驰骋沙场、英武绝伦,更是在十七岁时被老北越王于朝堂之上亲口封为继任大统之人。待到老北越王薨逝之后,自然也就成为了新王胸中的一根刺。
盛顺十一年,在夏侯瀚、风容与二人与中原军队鏖战胶着之际,新上任的北越王夏侯瑁暗中派了一队特使潜入中原王朝,竟然在边境战事连连大捷之时提出求和,声称从今而后对中原皇帝俯首称臣,为表诚意,愿献出继任王子作为质子,远赴京中服侍中原皇族。
为了北越国朝中大局,夏侯瀚无法抗命,只得连同风容与一起,命令厉武军后撤三十里,将无数将士浴血杀来的土地拱手送给了中原,也将自己送去了中原。
风容与奉命护送夏侯瀚入京,走出云崖关不足十里就遭到刺杀,也是在这一日的兵荒马乱之中,夏侯瀚才知道,风容与瞒着他、瞒着北越王、瞒着国中所有人,借自己职权之便,私养了一支特殊的“军队”。
——影息阁。
影息阁做暗卫生意,也做杀手生意,且靠此为风容与攒下了几可与北越王室抗衡的可观财富。
“你……你这是诛灭九族之罪!”夏侯瀚颤抖着手指,睚眦欲裂,瞪着垂头单膝跪在地上说着“任殿下处置”的风容与,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却压不下心中滔天的怒火。
“殿下,属下的九族皆早为北越战死,除却属下之外只剩一个十二岁的妹妹,如若殿下尚有慈悲之心、通融之意,还望对小妹网开一面。”
“风、容、与!”夏侯瀚咬牙切齿,再也看不下风容与那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转而去瞪跪在风容与身后的少年。
少年的身材娇小异常,下颌尖削,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上去煞是讨人喜爱的模样,夏侯瀚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然而这位清丽少年的手中握着两柄匕首、一把软剑,腿边还放着一挂锁链流星锤、十几枚发着绿光一看就是淬了毒的飞镖,就连后背都紧紧地勒了一张胡弓。
少年梳着高高的马尾,甚至有心情编了好几条精巧的三股辫作为装饰,然而发梢不断地向下淌着血——他的脸上、脖颈上、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不被殷红血液浸润的地方,通身散发着冲天的血的腥臭。
“……你说这小子是影息阁第一杀手?”夏侯瀚皱起眉,盯着少年看了半晌,忽地一拍大腿:“他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小子!”
少年闻言歪了歪头,竟然露出了有些娇憨可爱的表情看向风容与。
风容与道了声是,又说:“叶逐身手虽好,心智却过于幼稚,御下无方,是属下失职。本次殿下只身前往帝京,会安排另外两队影息阁高手留在殿下身边,实时保护,且能及时书信往来。”
“你……我……唉,事已至此,罢了罢了!”夏侯瀚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盛顺十一年六月,北越王子夏侯瀚前往中原帝京,归德将军风容与带领一万厉武军作为护卫随行,暗中还跟着以叶逐为首的影息阁百位杀手,浩浩荡荡走了半年。
去时风容与是北越战将,与中原边疆几辈人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回到北越时,却已经成为中原皇帝御笔亲封的“怀化大将军”了。
在风容与返回王都,见过北越王、递交中原皇帝的礼物书函、秉明各项事宜时,叶逐悠闲地躺在影息阁最老最大最高的那颗柳树上,吹着他的柳叶笛。
叶逐刚洗了澡,穿着短打衣服,扣子系得松散,全身的武器卸在树下,只用一根簪子扎起高高的马尾辫。他的笛声悠扬,不似才奔波劳苦过的杀手。
不过没吹一会儿,笛声便断断续续不成调子——叶逐一路奔波累得很,眼皮沉重,终于还是脑袋一歪,睡在了树上。
他觉得自己最多眯了一炷香的工夫,听见风容与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说着“叶逐,下来。”和“叶逐,醒来。”
叶逐睁开眼,惊然发现天色已经大黑,皓月大如圆盘,高悬在漆黑无星的夜幕,而自己手脚冰凉,四肢已经有些麻木了。
“老大”叶逐叫了风容与一声,翻身从树上一跃而下。
风容与面容冷肃,叶逐跺了跺脚走上前去,笑容轻快,一点也不怕他。
“又有什么棘手的任务了吗?”
叶逐一边问着,一边弯腰要捡地上的武器,风容与说了“不必”,叶逐就停了手,笑着凑到风容与面前,问:“那老大是来给我送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