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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第1页)

平淡寂静。所以能够和一个比我大11岁的中年男人相处。我不曾想过会和罗恋爱。20岁以后会随意地喜欢别人,但不会爱。认识很久了,罗表现出来的尊重符合他的身份。过马路的时候,他的手悬在我的背上,保护的,爱怜的,但是不放下来。

春节的时候,我去大连。罗开车的时候出了车祸。他在病房里打手机给我。我说你是否要我过来看你。罗说不用。他的情绪有些压抑。然后有一个深夜,他突然打电话给我。没有说任何语言。在那里哭了约10分钟。是男人崩溃的哭泣声音。我沉默地拿着听筒,一言不发。然后等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叫他洗脸睡觉。感觉到男人内心深处隐藏的脆弱和无助并没有让我吃惊。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于是就没有安慰。

把暖暖寄给他的时候,罗说我文字里阴郁的东西已经要把人摧垮,所以他不再看我写的任何东西。也是那一段时间,罗预感到我也许会做出生活的重大决定。所以当我对他说,我准备辞职去另一个城市做自己喜欢的广告业,罗的表情并不惊奇。他说,你是一定会走的,我知道。

最艰难的一段日子。对恐惧和压力我的神情冷淡,心里却一刻也不曾停止,告诉自己一定要挺住挺住再挺住。作为一个女孩,我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我在做一个与生活冒险的游戏。生活要我的付出的代价,会比我想象中的更多。可是我无法停止。生活的停顿与死亡并无区别。

与停顿生活抗衡的同时,也在和死亡游戏。

一再地感觉无路可走。所以一再地前行。

第一次主动给罗打电话。不喜欢一个所谓的朋友,好奇地探究我的心情。但是希望能有个人,安静地陪伴着渡过难关。在心里压抑了这么久,再见到罗,依然无言。我们去了一个据说很灵验的庙里求签。天气非常炎热,罗满脸是汗。我们一直坐车赶到郊外。在阴暗幽凉的寺庙里,我再次想到宿命。门外明亮的阳光灿烂,湖光山色,空阔自由。虽然不知道追寻的生活会在何处,但是总是要不断前行。求完签后,我把那张写着诗句的白纸烧掉了。罗和我一起,去田野里散步。我们看到纯蓝的天空和湖水,大片开出美丽花朵的棉花,散发出清香的橘子树和蔓延的浮萍。

我们不断地聊天。我对罗说,我很喜欢飞机起飞的那个时刻,加速的晕眩里心里有无限欢喜。罗看着我,他的眼光突然疼痛。

中午的时候,我们去菜场买菜,然后借我喜欢的恐怖片。罗在厨房里做饭,我看着看着又睡着了。迷糊中突然浑身出汗,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异乡的房间里醒来,远离父母,生活奔波流离,也不再见到曾经爱过的人。已经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忍不住掉泪。罗在房门外默默地站了一会,然后走开。

两个人安静地吃晚饭。罗的妻子和女儿打电话过来,罗用温和忍耐的语气应对。一个男人独自在异乡孤独生活,靠工作来麻醉自己。我记得他电话里的哭泣,在情绪崩溃的时候,罗也许手足无措。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所以只能沉默相对。我劝他,不如离婚,重新开始生活。罗说,算了。

他摆了摆手。他说,只要在工作,他就不会被内心的孤独感摧毁。他说,他抗争了很久,已经累了。

不象我。我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

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的生活。孤独象空气无从逃避。罗的眼神一贯忧郁。

而我,我只是惧怕生活的麻木把我淹没。只能一次次奋力地跃出海面,寻求呼吸。宁可被捕捉。不愿意被窒息。

送我回家的途中,下起很大的雨。秋天的寒意一天天加深。是我喜欢的季节。大雨中,我们走过黑暗的巷子去大路上拦出租车。雨水冰凉。罗说,答应我不要一个人走。我说不会,会有人接或会有人送。很多东西都不能带走。但会记得带上那几盘德国CD。

不管我在哪一个城市。

你走了以后也许我也该离开这个城市了。罗在夜色中安静的声音。我说,去哪里。罗无言。然后他说,你送我的手套我一直都没有用。一生都不会用它。

坐在TEXI里面,罗隔着玻璃窗对我摆手。雨水模糊了他的面容。我安静地看了他1 分钟。

然后用淡然的口吻叫司机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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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宝贝

是一种钝重的沉闷的声音。他的头突然倾斜。黑暗中他缓慢地转过脸来。血象一只手掌,无声地掌控了他的额头。他看着她。他轻声地说,你在干什么。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冷漠。她又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咯断裂的声音。那困扰了她很久的幻觉。并不妨碍她体会自己眼泪的温暖。凌晨两点的夏天,风中有甜美的植物清香。她憎恨这个男人再次给她以寂静的背影。一次次把她遗失在黑暗里。在他摇晃着试图向门外走去的时候,她举起手中的扳手,再次给他以致命的一击。

他只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声呻吟。温热的液体四处飞溅,散发出眼泪所没有的粘稠芳香。她确定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眼泪可以给她。但是鲜血却可以这样的缠绵。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的手心,她的肌肤。终于又感受到他的抚摸。如此无所不在。如此快乐。

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到皮肤在孤独中扭曲的声音。她在冰箱里堆满了苹果。有时候一边啃着冰冷的苹果,一边轻轻的笑。他的爱情对她并不重要。可是她渴望他的抚摸。她能够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声音。只有他温柔或者粗暴的手才能平息这种恐惧。是和林分离的那一个夜晚开始。林说,跟我走。在空荡荡的深夜的车站里,林解开他的棉风衣的扣子,把她裹在温暖的气息里。她闭上眼睛。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才确信自己的安全。没有人带走林的诺言。没有人可以带走时间。她从车站回到和他同居了四年的房子。她突然感觉到寒冷。她企求他与她做爱。他说,为什么你不跟林走。他的眼睛下面有一道红色的伤疤。在和林的摊牌中,他突然出手。整个手敲在玻璃上面,血流如注。她只是寂寞地看着他。她想他们已把彼此逼得无路可走。可是依然彼此需要。伤口对着伤口。恨对着恨。她花朵一样柔软洁白的身体,散发他渐渐生疏的清香。把手指狠狠地掐在上面,留下枯萎的褐色印痕。她在疼痛中安静地微笑着。闭上眼睛,一片黑暗。只有告别后的爱情还在。如果他能够原谅她。她想。她不愿意他站在阴影里,垂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可是,她忘记她本身就是他最大的阴影。

他说,我已经无法和你做爱。他用指尖轻轻地推开她。我要看着你枯萎。他终于轻轻地笑。她再次微微晕眩地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伸手抚摸自己的皮肤,丝缎一样光滑冰凉的皮肤。因为绝望而象花瓣一样地干涸着。她终于习惯倾听它们在寂静中发出的声音。咯咯的断裂的声音,无声地扭曲中。林说,你是这样美丽的女子。林的眼光无限宛转。林的气息终于逐渐淡泊。留下支离破碎的残局。他和她面对。

他压住她的手臂,把点燃的烟头摁在她的背上,听她发出猫一样的尖叫。这是一个他喜欢的游戏。他说,为什么你不跟林走,告诉我。他一边问,一边换一块皮肤再摁下去。她看不到自己背上的伤痕。就象她不知道她可以负担的绝望可以多重。走在大街明亮的阳光下面,她和任何年轻的女孩一样。漆黑的长发,丝缎般的肌肤,白裙飞舞。她想,她还可以正常地爱一次。真正的正常健康地爱一次。当他把冰凉的红酒倾倒在她的皮肤上,酒精灼痛她溃烂的伤口。她只是无法容忍他把她独自留在黑暗之中。孤独的感觉使她崩溃。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在从空荡荡的车站转身的时候。她想象着林遗留的温暖气息。她想到了死亡。她有了堕入黑暗的预感。天空中突然有灿烂的烟火闪过。她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生活下去。

她对他说,别离开我。那次她发烧。她是个孤儿,十七岁开始和他同居。他一直是她生活中唯一一个男人。直到林的出现。他深夜抱着她去医院急诊。她在他的怀里轻得象一只栖息下来的鸟。她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炎。那一次昏迷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她的身边。他冷漠地俯下脸说,我不会放了你。可是我也无法再好好地对你。或者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才会自由。我也会自由。然后他匆猝地别过脸去。有温暖的液体滴落在她的脸上。那是他唯一的一滴眼泪。

她并不是刻意要杀他。她想。他强迫她去精神病院看病,强迫她吃药。可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病。她只是想让他抚摸她。她渴望他能够抚摸她,而不是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中。她听到自己身体发出咯咯断裂的声音,有时她只是恐惧地轻声呼吸。很多时候,她都是安静的。她只是对他说,别离开我。那个凌晨,她也是这样低声地企求着,然后举起扳手,用力地敲向他离去的背影。

在他迅速冰凉下去的脸颊旁边,她伏下身轻轻地对他说,我不跟林走,只是不想和他说再见。我憎恨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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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

安妮宝贝

第一次见到罗,是因为公司要为他们代理的产品做广告。具体文案是我负责。

我想要些更多的资料。就跑到他的公司。

在和部门经理交涉的时候,他刚好经过。他说,你是安蓝。我看过你写的广告。

写得不错。他的普通话有浓厚的北方口音。看人的时候,眼光明亮而肆无忌惮。

也许处于权威地位的男人都会这样地看人。我对着他的目光。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我想我的眼神一样的顽固。然后他沉默地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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