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桌大鱼大肉原封不动放凉了,油水在食物表面凝了白白一层,冰冷的灯光下,看起来油腻得难以下咽。
找上门的警察和市场口边上那家卖鞭炮纸钱的老板,已经一块儿走了。
年三十是最繁忙的时候,那老板卖了大半天货,一点柜台后边木匣子里的钱,立马发现对不上。又点了一遍货物,发现足足差了两三千块。一年到头就这几天多赚点钱,这一天卖下来不仅没赚还亏了,这怎么可能。
忙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一想,立马就发现那个整上午都在店里转来转去的小孩很可疑。和店里另外几个临时工一对,十拿九稳确定了没别人,就是他。
警察狠狠教训了蒋彧和监护人齐弩良。但看在孩子未成年且不满十六岁又是初犯,没有把他抓起来。只警告他下不为例,再偷东西,未成年也得把他送去少管所。
齐弩良赶紧把下午蒋彧交给他那些零零正正的钱还给老板,被花掉的部分,他也把自己手上最后那点余钱挪过来赔上了。
老板拿回了钱,见警察已经严厉教育了小偷,倒是没有过多追究。
看着满桌凉透的菜,这是他们最后一顿如此丰盛的晚餐,接下来连买青菜的钱也没了,但齐弩良胸口被其他东西堵得慌,一口也吃不下。
他想不通,蒋彧为什么会去偷钱。他当然知道是因为没钱过年,没钱吃顿好的,但他不相信这孩子会这样,蒋彧不是为了一口好吃的会去偷窃的人。要不然他流浪那些时候,每天饿肚子的两年,从没听说他偷窃过。
一定还有别的缘由。
蒋彧狠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紧抓着裤腿儿,他想,完了。
他知道齐弩良对他寄予了多高的希望,他也知道自己在齐弩良眼中是多优秀懂事。他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理由,比如不忍心看着齐弩良日复一日为了钱的事发愁,不想耽搁他腿的治疗,更不愿意两人一起生活,自己只是花钱,一点贡献也没有……但无论如何偷窃是事实,再多理由做了就是做了。
他觉得只是迫于无奈做一次这种事,内心的煎熬还能接受,却没想过万一事情败露被齐弩良知道。
他会怎么样呢?会对自己彻底失望吗?会觉得他那些付出不值得吗?会不屑于和一个小偷在一起而一走了之吗?
“哥……”蒋彧气息不稳,声音有些发颤,最后那个可能性让他害怕极了,“……我错了。”
齐弩良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阵,然后举起手。
要挨打了。
若是打能消除齐弩良的怒气,那就打吧。
巴掌落下来时,蒋彧闭紧了眼睛。清脆的一声,听得蒋彧肩膀都跟着抖了抖,却什么没有落在他脸上。
蒋彧睁开眼睛,看见齐弩良的手刚刚离开他自己的脸,留下几个通红的手指印。
蒋彧惊呆了,咽了咽口水,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齐弩良给了自个一耳光,然后站起来,端了两盘菜,转身进了厨房。片刻后,他伸头对蒋彧说:“你把剩下的菜端进来。”
那些年菜再一次冒着热气和香气摆满了桌,齐弩良把最后一碗热好的汤端出来,也端来碗筷放到蒋彧手上:“吃吧。”
蒋彧捧着碗,第一回在这样一桌好菜跟前食不下咽。他拿着筷子,反复搅着米粒,缓慢地往嘴里送,却尝不出来任何味道。
“多吃点,接下来要有段时间吃不到这些了。”
一个炸鸡腿放到他碗里,跟着是几块鱼肚上的没刺的肉,一夹肥瘦相间的回锅肉,几块焦香的糖醋小排……直到他手里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快吃,吃完我们上路边放炮去。”
说完齐弩良自己先大口大口吃起来。
蒋彧捧着碗开始狠狠扒饭,无差别地往嘴里塞鱼和肉,凶狠的小兽一样撕咬着鸡腿……
然而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滚落,落进他的饭碗里,落在他撕扯的鸡腿上,溢进他的嘴里,和着食物一起被他吞进肚里。
蒋彧不知道齐弩良是否有责怪他,但他知道齐弩良已经原谅他了。
年初三,齐弩良从工地干活的赵师傅口中得知,他们工地已经开工。赵师傅还偷偷告诉他,刘总这几天偶尔会来工地,让齐弩良来蹲他。
“小齐,我跟你说,到时候你撒泼打滚,把你那伤腿杵到他跟前,跟他说再没钱治腿就废了。最好带上你家小孩,小孩在这种场合下最好用。
“要是这样都不行,你就爬到塔吊上,威胁他不给钱你就跳下去。不是让你真的跳,你就在那上边呆着不下来,最好引来电视台的记者,一说要上新闻,他保准就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