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为什么还要挣扎呢?你的贵人已经不要你了,你还有别的去处吗?”鸾儿柔声道:“哥哥,跟我走吧,只要你愿意交付你的身体,你的思想,你的一切,我便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
触及到忍冬最隐蔽、最惊恐的事,他心神微动,只觉鸾儿的话又轻又软,字字句句都像是嵌入他的心里,好像这本就是他肺腑中的话,只是借着鸾儿的嘴说出来一般。
“永远……不抛弃……”忍冬无意识地跟着她的话重复,不由自主地往鸾儿退的方向而去。
他四肢僵硬,走起路来半晌才落下一只脚,看着颇为滑稽。
鸾儿停住步子,颇为疑惑地歪了歪头,走上前去细细地端详他的眸子——他涣散的双目居然在控制下还能缓缓地落下两行泪。
忍冬漆黑的眸子中装着两个小小的自己,正拼命拍打着抵抗着,对上瞳膜之外鸾儿的眼睛,更是惊恐地往后退。
“为什么?”鸾儿轻轻抚上他的眼角,沿着他眼睛的轮廓摩挲,疑惑道:“这明明就是你最怕失去的,为什么真的失去了,你还要反抗呢?”
“别这么看着我。”鸾儿手掌摊开,捂住忍冬的眼睛,而后手指微微向下压入他眼眶四周的皮肉里,像是要活生生直接抠下他的眼睛一般,“我不喜欢你这双眼睛。”
瞳仁微微的转动透过眼皮打在鸾儿的手心,她眼中漫上一丝嫌恶,像是在做思想斗争。
不过十几秒,她似是想明白了,轻笑一声道:“药人本也不需要什么眼睛。哥哥,以后我就做你的眼睛,好不好?”
嘴上是询问的语气,鸾儿勾起嘴角,指尖抠入皮肉滑动,微肿的红痕下渐渐渗出鲜血。
忍冬微微抖了一下身子,求生的本能下短暂地夺回了一瞬身体的控制权,又很快陷入意识抽离,他感受不到疼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鸾儿靠近的脸和倒映在她瞳孔中自己流血的半边眼睛。
“跑我眼皮底下做手脚,小妖女,你是嫌命长吗?”调笑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意味,却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忍冬当即打了个寒颤,灵台一片清明,眼眶四周的灼热疼痛涌了上来。
“贵人……”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头找裴朔雪,糊着眼睫的血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滴落,挡住了他的视线。
像是盲人摸象一般,忍冬伸出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委屈道:“贵人……”
后背撞上坚实有力的胸膛,一只手绕过忍冬的肩膀,挡住了他的眼睛,熟悉的松木味淡淡地缭绕在忍冬的鼻翼,慢慢地抚平他惊吓的心。
与此同时,两三片竹叶朝鸾儿的面门而去,她急急躲开,身子短暂地被控制了一瞬,微微凝滞,就在锋利的叶片要刺入她眼睛的一瞬,鸾儿如有神助,猛地挣脱了束缚,微微侧头,叶片擦着她的脖颈而过,留下两三道细微的血痕。
裴朔雪捂着忍冬眼睛的手臂微微绷紧,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揽在自己半个臂弯之中,锐利的目光看向无风自动的两三丛竹子,右手微抬,竹叶飞速自竹竿上脱离,叶尖指向掩映在竹丛中的一抹素白衣裳上。
竹丛中的人似是没看到裴朔雪的威胁一般,从容地现出真身,走到鸾儿的面前将人护在了身后,瞥了一眼随着她走动的竹叶,朝着裴朔雪行礼道:“前辈。”
裴朔雪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女子,挑了一下眉。
“在下巫族后人素筝。”女子不卑不亢道:“劣徒无状,还请前辈看在与巫族先人共事过的情分上,饶了她这一次。”
裴朔雪目光略下,看了一眼露了一只眼睛的鸾儿,明明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眼中的怨毒却像是与生俱来一般,即便方才差点丢了性命,依旧未吃一点教训,阴狠狠地迎着裴朔雪的目光。
“当年你们巫王的金蛊是我挖的,你确定要我念这样的旧情?”裴朔雪轻笑一声,故意挑衅道:“巫族当年也是我领兵围剿的,逼得你们不得不退出中原,蜗居在南疆烟瘴之地。”
素筝眉目柔和,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模样,反而敲了一下鸾儿的头,轻斥道:“什么人都敢去惹,还不给前辈致歉。”
鸾儿迎上素筝的目光,硬生生压下几分怨气来,硬邦邦道:“对不住。”
稚嫩的童声比对上她一副要把裴朔雪吃掉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别扭。
“名讳呢?行礼呢?”素筝又敲了一下。
鸾儿不情不愿地躬身行了一礼,道:“赵鸣鸾给前辈赔罪。”
“赵?”裴朔雪挑了一下眉,迎上素筝含笑的目光,反应过来素筝要赵鸣鸾说出名讳的缘由,失笑道:“你觉得我不敢动赵家人?”
“靖玳公主自幼养在宫外,性情野了些,还望前辈海涵。”素筝态度谦卑,没有直接回应裴朔雪的话,却不动声色地露出赵鸣鸾的身份。
当今章皇后和皇帝赵焕是少年情意,赵焕登基之后偏宠岑贵妃,倒是和章皇后越发生分起来,饶是如此,章皇后依旧为他诞下一子一女,皇子赵璜被寄予厚望,公主赵鸣鸾出生即赐封号“靖玳”。
虽说此时赵璜也不过堪堪十岁,已初显龙璋凤姿,在赵焕的一干皇子中鹤立鸡群,裴朔雪入平都后,多半要辅佐的也是这位皇子。
裴朔雪本也无意要了赵鸣鸾的性命,可如今身份摆在眼前,倒成了动不得的一个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