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齐铮道:“名声与钱财,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老夫所做不是为了那些美名,而是想为天下?百姓谋一条生?路罢了。”
纪云蘅凝眸看着?他,想从他脸上那些细微的神色中窥见一丝虚伪。可孙齐铮装模作样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满脸的诚恳,看不出?半点虚假。
见纪云蘅沉默不说话,孙齐铮又?道:“老夫生?于农户之家,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属实不易,因?此分外珍惜在朝为官的日子,便是还有一口?气,就要为天下?出?一份力。瞧着?纪姑娘的模样,似乎对老夫有些误解。”
“没有误解。”纪云蘅的眼眸沉静,慢声道:“我从不偏信他人?所言,只以眼见为真。”
孙齐铮微笑着?摇摇头,“是真,但不一定?是对。倘若你的眼睛与世人?不同,看到的东西自然就不为世人?所认可。你们先前的那些小动作,老夫也都知道,如?今我已经老了,没精力再?与你们这些小的纠缠,只是今日恰巧在此瞧见你,看在你是裴寒松外孙的份上,教?你一二。”
“人?在年轻时,总喜欢尝试以卵击石,只有将自己碰碎了,才会明白山石的坚固。”孙齐铮的面容仍旧温柔亲和?,轻声细语,像极了一个长辈慈爱地?教?育孩子的模样,“你母亲那条性命,是我当初动了恻隐之心才留下?的,如?此说来你今日合该拜谢我让你有出?世的机会。我也是你的恩人?,为何要恩将仇报呢?当年裴氏的结果是谁也不想看见的,可铁证面前,谁能为裴氏辩驳一句?而今你身上洗净了裴氏当年的罪浊,日后该好好生?活才是。”
他说话时语气轻慢,脸上虽带着?笑容,却好似藏着?汹涌的杀意,远不如?面上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
说得越多,孙齐铮所露的破绽就越多。纪云蘅从他的眉眼中窥得他此刻的情绪,恍然明白,孙相并不是没有精力再?与他们纠缠,而是他已经被逼得没有其他退路了。许君赫在泠州九死一生?。周刺史,郑尚书相继落马,手握证据的孙家被灭满门。孙齐铮是被一步步折断了左膀右臂,而今他在泠州,已是孤立无援。
纪云蘅低了下?头,再?抬起来时,脸上也带着?微笑,说:“孙相,你说错了。当年动恻隐之心的,并不是你,而是皇上。你恨不得将裴家人?杀光杀尽,那最后一刀没能落到我娘的头上,概因?皇上仁心,终究给裴家留了一线生?机,也给了世人?一个看到你真面目的机会。”
“云蘅不是‘卵’,孙相也不是‘石’,所以相撞后究竟是谁会粉碎现在也不得而知。不过云蘅有一句话想对孙相说。”少女的眼睛在这一瞬变得有了攻击性,如?此温和?漂亮的眼睛,镀上一层锋利后,变得无比明亮璀璨,“所有裴家人?都会化作最后一缕东风,让这把火烧得全天下?人?都看得见。”
纪云蘅说完这句话,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而后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很?快地?离开?。
烈日悬空,纪云蘅走回去之后出?了一身汗,心中烦闷难以消解,便在许君赫平日用的案桌上练字。
她今日想要等许君赫回来,与他见上一面。
可不知许君赫忙活什么?去了,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夜间稍微凉快些,纪云蘅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把扇子轻轻晃着?,抬头去欣赏皎月,脑中飘过一句又?一句赞美月亮的诗句。
“云蘅。”
正出?神时,忽而传来一声轻唤。纪云蘅转头望去,就见是邵生?缓步而来。
他穿着?竹青色长衫,长发高束,经院中的灯盏一照,恰如?月下?一棵茂盛的竹子。邵生?轻笑着?道:“在看什么?呢?”
“看月亮。”纪云蘅往天上指了一下?。
邵生?在她边上坐下?来,说道:“闲来无事怎么?自己坐在这里,也不去找我说说话。”
“我在等人?呢。”纪云蘅道。
邵生?问:“是太孙殿下?呀?他这几日不是正忙着?吗?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想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何须在此等他?”
纪云蘅道:“已经有许久没见他了,想在今日见他。”
邵生?差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暗道纪云蘅这木讷的性子,什么?时候还会说出?这样蜜里调油的话来。
他疑问,“不过几日不见,算不上许久吧?”
纪云蘅晃着?扇子,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嘟囔:“好几天了呢。”
邵生?道:“你们吵架了?”
纪云蘅并没有与许君赫争吵,但是当时他离去时,背影都透着?一股子怒气。纪云蘅说:“他生?气了。”
“那你想如?何?”邵生?道:“是让他消气,还是想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遇见他之后骂他几句,让他更生?气。”
纪云蘅忙道:“自然是让他消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