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厮杀之声越来越大,只要听不到晋军石弹砸落的声音,李简就知道晋军定是爬到城墙上,双方开始兵刃肉搏,但是晋军的箭矢却一直不停的射了进来。他带着人在城内巡视,城外杀得热闹,城内却是冷冷清清,每当靠近北城门,厮杀惨叫,擂鼓号角,兵刃交击的声音就一浪一浪的击打着他的胸口,他真的想上去看一看,厮杀一番。正想着找个什么人顶替自己干这劳什子的巡城差事时,便看见自己的叔叔李天旋带着大队骑兵在城中经过,他立即打马上前询问,才知道李天旋奉李懋之命带着骑兵出城厮杀,他本来有伤在身,虽然好了大半,但仍多有不便,只是战事如此,不得不出城与晋军拼命。
临走之时李天旋笑着对李简说:“一会儿看我砍了那个仇凤!”
李简却很担心李天旋的伤,说道:“二叔一定要多加小心!”
“放心吧,能杀你二叔的刀子,现在还没打出来呢!”说罢,李天旋便率骑兵出了城。
又是一番城中巡视,当李简带人再次经过北城门时,时间已经过了午后,就见几个传令士卒急匆匆的从城上跑了下来去骑马,一个传令士卒见到李简便大叫道:“少将军!”李简看着他跑到自己跟前就问:“何事,可是又让我去守南门?”
“正是,大将军的确命少将军去南门。”那传令士卒说道。
李简不理他,自己在这城里转了大半天,听得城上一片厮杀,自己却帮不上,早就憋闷够了,自己如此,估计身后这一队士卒也是如此,他扭回身看着身后的兵卒,大声问道:“尔等可愿随我登城杀敌?”
手下士卒一个个涨红了脸大声聒噪着就要登城去厮杀。
“可是,”那个传令士卒却不安起来,“少将军,大将军可是命你……”不等他说完,李简就打断了他“现在是救急,早点儿上去就能早点儿杀退晋军。你还去南门,告诉那里的管将军,让他分出些人手在城内巡视,我带人登城比他从南门赶来要快得多,快去,免得误事。”说罢便带着自己的人登上了洛景城北门。
那个传令士卒无奈,只得匆匆的赶去送信。
城墙之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贴着城墙不知道多少云梯在燃着大火。箭矢不断地从城外的浓烟烈焰间射进来,数不清的长梯就搭在城墙上,一个个晋军士卒攀着梯子敏捷的跃上城头,一声嘶喊就抡着寒光闪闪的长刀杀入人群中。地上已经躺倒的尸体几乎覆盖了整个城墙的地面,梁军和晋军就在这尸体上红了眼睛的对砍。
在梁军仍然占据的城墙上,士卒们守着雉堞,只要一个脑袋冒出来想都不想就是一刀,但往往不是刀砍在盾牌上发出一声钝响就是从雉堞处伸出一只握着长矛的胳膊猛得就是一刺。
箭矢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梁军已经无力进行密集的齐射;石弹用尽,操作抛石机的士卒早已登城厮杀;矛弩的巨箭早已耗尽,但梁军的士卒也有办法,他们用仅剩的几架矛弩将发射寒鸦箭的兜子里装满石子然后在发射到城下去,也能打得城下的晋军一片惨叫,但是石子乃是圆钝之物,杀伤力毕竟不如寒鸦箭。灰瓶用尽,滚木用尽,只有礌石可用,其实也不能说那是礌石,士卒们拿在手中拼命往城下砸的都是城中民居上拆下来的墙砖屋瓦。
一大段城墙已经落入到晋军的手里,那里靠着城墙有一架云梯,晋军士卒正通过云梯源源不断的奔上城来,晋军士卒们见那段城墙已被己方冲上去的人所夺,就费力的推着剩余的几架云梯改变方向,向那段城墙缓慢的靠过去。一个晋军将官模样的人扛着一面旗子从云梯上奔上城头,手中大旗向着城下晋军挥舞,顿时城下晋军的人潮中就欢呼一片。
李懋手按着剑柄,阴沉得看着城墙上的厮杀。忽然一阵如潮的马蹄声涌来,他向城下看去,就见李天旋带着梁军的骑兵从战场的一侧横冲直撞的杀了过来,就像用匕首在一块豆腐上划了一道,骑兵在整个晋军如潮的军阵中横切了过去,一路之上马踏人骨、刀劈头颅,血浪翻滚地从晋军军阵另一侧穿凿而出。
晋军游荡在两翼的骑兵也动了,吹着号角气势汹汹的向李天旋的骑兵杀来。
不过李天旋不给他们机会,一声令下,梁军的骑兵调转马头从城下的晋军中又冲了过去。这两轮的冲杀缓解了城上梁军不少的压力,黑压压的晋国大军中竟出现了两条大路一样的空隙,接近洛景城墙的云梯被他们抛出的绳钩抓住借助马力拉得轰然倒塌,李天旋更是懒得挥刀去砍,将身子在马上稍微向前一伏,手中马刀探出,刀锋向前,借助战马的高速,像割麦穗一样收割着晋军的人头。
李懋看得点了点头,但转头后脸色又更阴沉了,就见一个晋军将领竟然将一面晋军的旗帜插在洛景城的城墙上,那里有一架云梯尚在,晋军不断上城,自己的人虽然死战,竟也一时无法靠近。
他刚一转头想找人说些什么时,又看见另一处不远的城墙上,几个梁军正被射得刺猬一般倒下,几个晋军正从长梯上一跃而上,不好,那里要是也丢失了,可就不妙。可是身边已无可派之人,手下将领有的都在城墙上与晋军白刃血拼,于是就命身边保护自己的扈从们去夺回那段城墙,那些扈从的任务就是保护李懋的安全,岂肯愿意将李懋抛在这里,气得李懋大骂:“此城若破,老夫也是一死!还不快去!”扈从们无奈,只得留下两个贴身保护李懋,其余之人便向失守之处扑去。
李简也看见了那面城墙上树立起来的晋军旗帜,便踏着脚下死尸,荡开手中长剑就杀了过去,必须把那旗子拔掉,把那段城墙夺回来!他在心里发着狠。
身前交战的一个梁军士卒的背上突然冒出一截长矛,险些将李简也刺中,随着惨叫,那个梁军士卒开始软软的倒下,李简不等那长矛抽回就一个突刺就把长剑送入到那个刚杀完人的晋军兵卒的咽喉中。抽剑之时身子前趋,顺手从那个捂住脖子慢慢软倒的晋军腰间将他佩戴的长刀抽出。刀刚抽出来左手斜斜一劈,将一杆刺向自己肋间的长矛斩断,右手长剑直刺,剑尖就透过那个偷袭他的晋军左眼直入脑颅两寸。然后刀光剑光绞在一起,几个冲过来的晋军士卒或是被人头斩落或是喉头被刺穿。
再往前,一个梁军士卒手中的长矛刺进一个晋军的腹部,那重伤的晋军士卒一手持刀,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刺进自己肚腹的长矛,也是用了死力,一只手竟将那长矛紧紧抓住不放,让刺伤他的梁军士卒一时无法撤回武器,另一只手胡乱的挥着长刀,嗷嗷叫着想将对方砍死,李简从他们身边路过时,顺手一剑就斩断了那个晋军士卒的手腕,那梁军士卒一下子就抽回了长矛,立即又双臂一送,将那支还抓着一只断手的长矛又刺入那个晋军的胸口中。
乱战之中,李简衣甲前襟已被鲜血浸透,随着越来越多的晋军伏尸在他剑下,他却发现自己是从一片难耐的燥热之中渐渐步入一片怡人的清凉之内,四周越是混乱危险,他心头越来越是清明一片,甚至说在这血炼地狱一般的城墙上,他的心头反倒是从来没有过的平和平静。
很奇妙的感觉,迎面的晋军,无论是劈过来的长刀还是刺过来的长矛,又或是城下接连不断射上来的箭矢,他都能清晰的知道何时会触及自己,只要轻轻躲一下就可以避过,然后长剑递出,专门找寻对手眼睛,咽喉,手腕等铠甲防护不到的地方下手,人多之时几乎一步一杀。李懋已经年老气衰,纵是李天旋见此也会自叹不如。
那些跟着李简一起杀过来的梁军士卒更是大为惊奇,就见少将军右手持剑,左手中一会儿是长刀,一会儿是盾牌一会儿又换成半截长矛,双臂舞动之间如同后脑也长了双眼睛将前后看个通透,晋军竟半点伤不到他,走一路杀一路直杀得晋军鲜血喷涌,这一幕让梁军士卒大受鼓舞,呼喝着如虎入羊群一般扑杀过去。
那冲上城来插好旗帜的晋军将领也注意到了李简,显然是惊讶梁军中有如此悍勇的人物,但看清了才发现竟是个半大孩子,就先存了几分轻视,狞笑着向前分开晋军士卒,抡起两只铁骨朵就向李简砸了过来。
李简轻轻一侧,让过铁骨朵,右手的长剑已经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在那晋军将领喉间轻轻一抹,那晋军将领顿时就丢了铁骨朵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指缝间已有血浆喷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死死看着李简,李简见他体型粗壮,怕他不死,左手的半截长矛就用力一刺从那晋军将领右耳刺入左耳贯出,那晋军将领登时双眼翻白倒地气绝。将军一死,攻入城上的晋军士卒顿时大骇,李简身后的梁军士卒见此则一阵欢呼呐喊就杀了过去。
来到晋军旗帜前,李简双手握住剑柄,把身子一拧一抡,锵得一声就将那胳膊粗的旗杆斩为两段,本来正迎风招展的晋军大旗就打着卷从洛景城墙上跌落到城下的尸体堆中,一起跌落得还有城下晋军士卒们心中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
城上梁军倒是发出了一阵欢呼。
“烧了它!”李简指着那架云梯命令道,此时这段城墙上的晋军已被尽皆杀死。
“喏!”士卒们大声回应,很快就找来火油等引火之物,不一会儿那架云梯便燃起熊熊大火。
李懋瞪大了眼睛发现那个干脆利索得杀死晋军登城悍将并一剑斩断晋军旗帜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孙子,他不禁又是惊喜又是担心。
惊喜的是孙子竟然悍勇如此,担心的是万一这小子有个意外该如何是好,儿子让他派到城外作战了,危险异常,他下命令的时候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孙子若是再有个什么闪失,若真那样,李家就剩下自己一个孤老头子,活着还有什么味道,自己不是派他去守南门了吗?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过这个现在不能说,也没机会说,只得远远得冲着李简点了点头。心中却骂道仇凤匹夫,我儿子孙子哪一个出了事,老夫拼了命也要拉着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