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撇一撇嘴,“好肉麻!”她说:“叫‘娘子!’”
“想来叫得很亲热?”昭君插嘴问说。
“不亲热也不行。”韩文索性装得毫不在乎地:“不然就不像了。”
“这样说,总还是亲亲热热的情形?”
“有的!都是做给人家看的!一到了卧室里,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这样说,你们正好跟俗语所说的相反。”林采说道,“是‘上床君子,下床夫妻’。”
“‘君子’亦不见得连话都不说。”昭君率直说道:“我就不能想像,两个人一灯相对,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都没有!”
“话当然有的。”韩文想了一下,态度又一变,是真正姊妹谈“悄悄话”的模样了:“他倒是总想跟我说话,一双眼睛,亦跟着我转,脸上是随时预备摆出笑容来的神气。”
昭君与林采相视而笑。只是昭君的笑容一直不消,而林采却忽然变得忧郁了。
“怎么啦?”昭君突然发觉,不安地问:“大姊,你想到了什么?”
她是一时的感触,昭君一出塞,像这样姊妹欢乐的日子,是再不会有了。由此一念又想到赵美,死别生离的滋味,都尝到了。
韩文亦是关切地催问,要知道她是何心事?林采无奈,只好这样答说:“我是忽然想起四妹。”
这一说,将昭君与韩文亦带来了抑郁不欢。林采大为懊悔,但无从弥补。不过,赵美去世已久,悲痛已为时间冲淡,所以沉默了一会,各人皆能自我排遣,以淡淡的落寞的心情,又追忆起掖庭的旧事。
就这样一直到曙色初现,方始觉察到时光过得好快。“真要睡了,今天还有好多事。”昭君将在打瞌睡的秀春、逸秋唤来吩咐:“午前必得把我叫醒了,别忘记!”
到此时候,林采才得有机会将藏在心里已经半夜的一句话,趁韩文不在眼前,悄悄问昭君:“二妹,仍旧是你出塞,三妹复回长安这件事,你该告诉她了。”
“我自有道理。此刻告诉她,徒然引起争辩,无补于事。”
“喔!”林采问说:“你是要召陈将军宣示了懿旨,再告诉三妹?”
“也可以这么说。”昭君神秘地一笑:“事实上,宣懿旨时,三妹也不妨在场。”
“这与她什么相干?莫非懿旨中也提到了她?”
“到时自知。”昭君笑道:“大姊快睡去吧!回头有得热闹呢!”
午前被唤醒来的昭君,第一件事便是派秀春传话出去,请匡衡去约陈汤来,听宣懿旨。
“这可是怪事了。”陈汤大惑不解:“怎么还有懿旨?匡公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道!我也在纳闷不过,由长公主带一道懿旨来,这件事不能算意外。”
“匡公!”陈汤大摇其头:“我可不去,拜托转陈长公主,为将在外,怎么样也谈不上跟皇太后有何关涉。我可以不必听宣了。”
“好罢,”匡衡想了一下说:“其实不会有什么紧要的话,无非叮嘱你善为保护长公主而已。”
“正就是为此,我不能听宣懿旨,因为我保护的是韩文,不是长公主!匡公,你想,我不知道犹可说,知道了,而所保护的不是长公主,岂非变成违旨了?”
“这,”匡衡一时无法分辨是非:“这也不致于那么严重。”
“这样吧!”陈汤说道:“请匡公先去见长公主,问明究竟。如果与我无关,我就不去听宣了。”
“那也好!”
说着匡衡起身而去。行馆都集中在一处,相距甚近,去不多时,匡衡复又回转,脸上的神色,颇为严肃。
“长公主说:是关于出塞的大事。又说:皇太后面谕:倘或陈汤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违抗懿旨,要给他知道:君命固可不受,并没有准他太后的话亦可不听。在边关固奈何他不得,回到长安,问他可畏廷尉衙门的办法?”
陈汤伸一伸舌头,“好厉害!”他说:“既是出塞之事,我就去听听。”
于是相偕来到行馆,只见院子里已摆设了香案,代州的地方官亦在伺候。一看匡、陈二人已到,随即通报,请长公主宣旨。
不久,里面抬出来一架胡床,上面摆着一个锦袱,供在香案后面,全副盛装的昭君,步履稳重地踏了出来。面容肃穆地亲手解开锦袱。内中的简册,用封泥封固,击碎封泥,取第一块简册在手中,高声说道:“听宣懿旨!”
匡衡、陈汤及所有在场的官员,都跪了下来。昭君便用清朗的声音念道:“宁胡长公主传谕匡衡、陈汤知悉……”
懿旨中说,应呼韩邪国单于之请,以宁胡长公主昭君和亲,此是两国交好,长治久安的大事,无论如何,必须践约。
除了命匡衡送亲以外,并责成陈汤保护出塞,不得违误,“毋贻君以不孝之名,终天之悔!懔之,懔之!”
俯伏在地的陈汤,听到前面的那段话,气愤多于一切,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整个计划,以致太后作此令人措手不及的干预!心里不断在想,非将此人找出来,奏明皇帝,治以应得之罪,方解心头之恨,但听到最后那几句话,心头大震,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抬眼看时,匡衡与他的表情,亦复相似,栗于太后的警告之严重,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见此光景,昭君将竹简放下,同时站到侧面说道:“匡少府、陈将军,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