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罗尔环顾客厅,同样充满困惑的、不满意的表情又出现在她脸上。“我们上楼去吧,那里比较舒服。”
特芮丝跟着卡罗尔走上宽阔的木头阶梯,经过一幅油画。画中是一个留着黄色头发的小女孩,她的下巴方正,和卡罗尔一样。另外经过一扇窗,窗外短暂出现了一个花园,然后很快便消失了。花园有S形的小径,喷泉旁装饰着蓝绿色的雕像。楼上有一条短短的走廊,旁边是四五个房间。卡罗尔走进一间有着绿色地毯和绿色墙壁的房间,从桌上的盒子里拿了支烟,点烟时瞧了特芮丝一眼。特芮丝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才好。她感觉到卡罗尔希望她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任何事都好。特芮丝观察着那间简单的房间。房间布置着深绿色的地毯,墙边放着可以让人靠着休息的绿色长凳,还有一张素面的白色木头桌,特芮丝想,这里应该是休闲室,看起来也很像书房,里面摆放着书本和唱片,但一张照片都没有。
“我最喜欢这个房间。”卡罗尔说,然后走了出来。“可是我的房间在那里。”
特芮丝往对面的房间看进去。房间里有花朵纹样的棉布装饰的家具,还有简单的淡色木家具,很像另一间房间里的桌子。梳妆台上有一面简单的长镜子,房间采光很好,但实际上房间里并没有阳光直接射入。房里摆着双人床,另一头的黑色柜子上摆着男用衣刷。特芮丝搜寻着她丈夫的照片,但没看见。梳妆台上有一张卡罗尔的照片,照片里她抱着一个金发小女孩。还有一张镶银框的照片,照片里是个留着黑色卷发的女人,笑得很开怀。
“你有个小女儿,是吗?”特芮丝问。
卡罗尔打开走廊上的壁柜。“对,”她说,“你想喝可乐吗?”
冰箱的嗡嗡声现在更清楚了。整个房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制造出的声音。特芮丝不想喝冷饮,但她还是拿了可乐,跟在卡罗尔后面下楼,走过厨房,进入她刚刚看到的后花园。喷泉后面种了各种植物,大多三英尺高,套着看起来不晓得像什么东西的粗布袋,成群矗立在那里。特芮丝想不出来这些粗布袋到底像什么。卡罗尔把风中松动的系线绑紧。她穿着厚重的羊毛裙和蓝色羊毛衫,弯下身子,看来结实强壮,就像她的脸一样,但又和细瘦的脚踝不同。有好一阵子,卡罗尔似乎忘了她的存在,她慢慢走着,穿着软底鞋的足部重重踱着,仿佛在这个寒冷的、没有花朵的花园里,她终于有了舒适的感觉。天气很冷,没有穿外套的话寒气刺骨,但卡罗尔好像也不以为意,特芮丝也试着有样学样。
“你想做什么?”卡罗尔问,“散步?听音乐?”
“我这样就很好了。”特芮丝告诉她。
特芮丝认为,卡罗尔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面,代表她还是后悔邀请她来这间房子了。她们走回花园小径尽头的那扇门。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卡罗尔在厨房问道,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带着一种距离感。她看着大冰箱里面,翻出两个盖着蜡纸的盘子。“我不介意吃点午餐,你呢?”
特芮丝本来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在黑猫剧院找到工作了。她想,这个工作的意义重大,也是她唯一一件可以告诉卡罗尔的大事。可是现在时机不对。她现在想要慢一点回复卡罗尔的话,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卡罗尔一样疏离,可是又听到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羞怯。“我想,百货公司的工作很有教育意义,我学会了同时当一个小偷、骗子、诗人。”特芮丝在挺直的椅子上往后靠着,这样她的头就可以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她还想说,她也学会了如何去爱。在认识卡罗尔之前,她没有爱过任何人,甚至连艾莉西亚修女也没爱过。
卡罗尔看着她。“你怎么会变成诗人了?”
“凭感觉,有太多事情可以去感觉了。”特芮丝谨慎地回答。
“那你又是怎么变成小偷的?”卡罗尔舔掉拇指上的残渣,眉头皱了起来。“想吃焦糖布丁吗?”
“不了,谢谢你。我没有偷过东西,但我相信偷东西一点也不难。在那边到处可以看见别人的皮包,只要拿点东西就够了。别人也会偷你买的晚餐肉。”特芮丝笑了起来。她和卡罗尔一起为这件事发笑。和卡罗尔在一起,什么事都好笑。
两人吃了冷冻鸡肉切片、小红莓酱、绿橄榄,还有青脆的芹菜。午餐吃到一半时卡罗尔走进客厅,拿了个装了威士忌的杯子回来,从水龙头里加了点水在里面。特芮丝观察着她。有好一会儿,她们彼此对望,卡罗尔站在门口,特芮丝就坐在桌旁,没有吃盘里的食物,反而扭过头看着她。
卡罗尔平静地问:“你这样子,有没有认识很多顾客?你跟陌生人讲话,难道不该小心一点?”
“是啊,”特芮丝微笑着。
“约出去吃午餐的对象也该小心一点。”卡罗尔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也许会碰到绑架犯。”杯子里没有加冰块,她摇一摇里面的酒,然后一饮而尽,手腕上的银质细手环与杯子碰撞,发出喀喀声。“你认识很多顾客吗?”
“没有。”特芮丝说。
“没有很多?只有三四个?”
“像你一样?”特芮丝的目光与她相接。
卡罗尔也定定地看着她,好像等着特芮丝再说几句话。之后她把玻璃杯放在炉子上走开。“你会不会弹钢琴?”
“会一点。”
“过来弹一下。”特芮丝正准备婉拒时,卡罗尔用命令的语气说:“我不在乎你弹得怎样,过来弹点东西就是了。”
特芮丝弹了一些她在儿童之家学过的斯卡拉蒂[1]的曲子。卡罗尔坐在房间另一边的椅子上听着,整个人放松下来,动也不动,也没喝掉另一杯威士忌。特芮丝弹了一首C大调奏鸣曲,曲子很慢,而且很简单,充满了破碎的八度音,但到了颤音的部分她突然觉得很无趣,也很矫情,所以停了下来。刹时间这一切似乎难以承受,她的手放在键盘上,卡罗尔必定也弹过这些键盘,卡罗尔看着她眼睛半闭着。卡罗尔的整个家都环绕着她,使她自我放纵的音乐环绕着她,让她毫无戒备。她喘了口气,把手放在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