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富叔让我回来报讯:部里传来消息,咱们公子爷要升官了。从六品天德军兵马使,过了年就上任。”
“啊!又要到天德军去啊,那不是在关外了吗?”小鱼有些吃惊地说,天德军这个名字她一个月前就听说过了,但至今也没有弄清究竟在哪,在她的印象里除了长安和附近的几个县,那都是关外,荒蛮不堪居住。
“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啊。”杨福也不信。
杨福虽然不知道前些日子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但从章夫人的脸色和这两天京里的动静来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今早自己去买菜,听到传闻宰相舒元舆被神策军逮捕下狱,七十多岁的人了被扒的精光吊起来打了一夜,硬是被逼自诬谋反,全家老幼全部下狱侯斩。
“真的,我敢对天发誓。”小四说着这话,又抢了一块酥饼在手。杨福扬起手中的竹夹子,威胁道:“别忙着吃,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子爷回府以后,李富叔就找军中的一些旧友打听宫里的消息。他们说二十一日那天,宰相舒元舆和李训意图谋反,几千名叛军杀进了大明宫,见人便砍,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中书门下的高官大吏们都被杀光了。”
“啊!”小鱼和杨福同声惊叫起来,果然是有人谋反。
“那公子,他不是金刀卫吗?他,这总不会也参与谋反吧?”小鱼紧张地问,有些语无伦次。
“你听我说嘛,”小四嘴里塞满了酥饼,说话有些不利索,“金吾卫的韩大将军跟李训是同党,金吾里好多人都参与了谋反,好多人掉了脑袋,不过咱们公子爷是忠臣不是叛党。”
小鱼拍了拍心口,长长地松了口气,她劈手打落了小四手中的酥饼,厉声叫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快说!”小四愕然地看着小鱼,这丫头真是急眼了。
“你们知道吗?祁二爷和殷六爷也是叛党。二爷跑啦,六爷受伤被拿住了,关在大牢里被打个半死。陛下念他祖上曾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就饶了他一命,如今判了流放岭南。唯独咱们公子爷赤胆忠心,不光无罪反而有功!这不,陛下论功行赏,要升咱们公子爷的官呢?天德军兵马使,从六品官,九品升六品,那可是连升三级啊。”
小四心里也知道这兵马使虽然官秩是从六品,却是边地武将,手中并无多少实权,根本无法与金刀卫典军校尉相提并论,他这么说一是存了报喜不报忧的心思,揣着明白装糊涂,二也是为了安慰小鱼,防止她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小鱼和杨福听了这话彻底放下心来,杨昊从宫里回来不过三天时间,可这三天简直比三年还难熬。
小鱼还依稀记得三天前的晌午,自己正要出门买针线。一队神策军军士突然闯进崇仁坊,将同条街上的兵部侍郎刘威远家围得水泄不通,一炷香的工夫后,军卒们牵着满脸是血的刘威远出来,胡乱塞进了囚车里。刘威远身躯肥胖,一时没能爬上囚车,被几个军卒扯翻在地,一顿猛踹。刘威远屎尿纵横。吓得小鱼魂飞魄散,急忙奔回禀告了章夫人。
章夫人也慌了神,急忙派人去外面打听消息。打探消息的人不久就跑了回来,报说神策军在大街上到处设置关卡,禁止百姓行人出行,说什么奸臣李训勾结外面藩镇意图谋反,圣上已经下旨捕拿乱党。
章夫人听了这话,一口气没上来,竟昏了过去。晴儿告假去城外妙芙寺为父母祈福未归,小鱼顿时慌了手脚,幸好这时李富赶回了府中。李富在布庄中听到一些传闻说宫中发生了激变,又见暮鼓敲响时,长安城巡街使和武侯铺里的金吾卒全都不见了人影,顿知大事不妙,于是留下小四看守布庄,自己带着十几个健壮的伙计手持棍棒回府守卫。
就在内外一片混乱的时候,杨昊却被一队神策军士卒护送回来了。除了额头上的一处棍伤,其他并无大碍。他对宫中发生了什么只言不提,整个人就像中了邪一样,跟章夫人说了两句话后便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任谁敲门也不开。
入夜之后,长安城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神策军士卒持利刃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游逛,他们打着捉拿反贼旗号,四处劫掠财物,强奸妇女,稍有不从的立时便是一顿毒打,因此而丢了性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崇仁坊贴近太极宫,所住之人非富即贵,自然成为了神策军士卒们的关照对象。除了晌午就被洗劫一空的刘威远家,入夜后被劈开门户,抢掠一空的还有原剑南节度使张炳坤家,户部侍郎千九鸣家,尚书左丞张百顺家,张百顺不但家中财物被袭掠一空,连自己的妻子也被人趁乱虏去了。
但这一切似乎都跟西宁侯无关。送杨昊回来的神策军在西宁侯府门口插了一杆神策军的飞龙军旗,这军旗就像护身符一样,虽有大批神策军军士路过,却没有一个人敢进来。
入夜之后,天气冷的出奇。因金吾卫大将军韩约被指参与谋反,此时已畏罪潜逃,金吾卫群龙无首。加之在大明宫宫变时,金吾卫站在李训一边和神策军多有冲突,士卒们怕遭神策军报复,此时都躲了起来。巡街使不见人影,武侯铺空无一人。神策军士卒满载而归后,长安城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早在黄昏时分,长安的恶少们便结束整齐准备动手,他们派人站在丹凤门外。宫中暮鼓敲响后,宫门缓缓关闭。恶少们便点起烽火,告知分散在各坊的同伴们动手劫掠。神策军人多势大贪暴如虎,专门抄掠官宦人家。恶少们虽势力不及神策军,却是大小通吃,他们不仅成群抢掠豢养众多仆奴的大户,也扫荡劫掠普通百姓。
崇仁坊又被袭掠一空,这一次张百顺连老娘也丢了,他坐在门前嚎啕大哭起来。西宁侯府又奇迹般地躲过了一劫。恶少首领胡海洋、谭忠旺与呆霸王杨昊是结拜兄弟,在“长安八骏”中胡海洋排名第五,谭忠旺排名第八,二人虽然蛮横无赖,却极讲江湖义气,他俩在西宁侯府门环上挂了一条白丝巾,长安恶少们见了这条白丝巾就像见到大臣们见到圣旨一般,个个都是绕着走。
“这事你禀告了夫人没有?”小鱼收回了思绪急问小四。
“还没呢,昨晚我一人看守铺子直到深夜,一口饭没吃上。今早大街上的饭铺都关了门,也没吃上饭。”小四一边说着话,一边掀锅抬灶的找东西吃。酥饼虽然味美,但那玩意总不能当饭吃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跟我见公子去。”小鱼一把扯住小四的手便往外拉。
“嗨嗨,别扯,摔倒了,摔倒了。”小四说着话“扑通”一声真的摔在了地上。手上擦掉了一块油皮,“哎哟哟,这嫁了人的女人真是要不得,心里只有他男人,还顾别人的死活吗?”小四一边吮吸伤口,一边气咻咻地说道。
“摔得好,再不走,小心吃我一棒。”杨福操起一根擀面杖追了过来。小四吓得头一缩撒腿便跑。
第39章 峰回路
大明宫,延英殿。
李昂如泥塑的木偶般坐在龙椅上,他目光空洞地望着空落落的朝堂,一时间心如死灰。
二十一日的宫变已经过去了三天,含元殿玉阶上的血迹和中书门下两省的尸体已经清理干净。有形的伤痕容易清洗,那无形的伤痛呢?能蘧然忘却吗?这几天李昂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成群成群的血淋淋的尸体在晃动,他们中有冤死狱中的大臣,有被屠杀的金吾卒,但更多的是死于非命的太监。一个个哭天抢地,尖声怒号着奔向自己来索命。
“启奏陛下。”侍立在丹陛前的仇士良突然出班说话,李昂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爱卿有事吗?”
“这是兵部会同吏部拟定的戡乱有功将领名单,请陛下御览。”
太监李好古接过名册捧上丹陛,李昂颤抖着手接过名册,不出自己所料名单所列的全是仇鱼的私人,有一个名字煞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