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安刺史府正堂,新任丰州营统军校尉于泰手按佩刀焦急地踱着步。两侧的廊檐下,一群披甲悬刀的年轻军校神情紧张而焦灼。于泰是于洪的胞弟,原任永丰营典军校尉。于洪在清肃中被杀,丰州营也被归义军彻底摧毁。经张延年举荐,杨昊任命于泰为丰州营统军,招募士卒重建丰州营。
见张虎臣阴着脸走过来,于泰整顿衣甲,躬身行礼。张虎臣没有理睬他,径直坐上了正堂。于泰身边的两个年轻军官想阻拦,于泰制止了。
“你们的事我绝不参与。”张虎臣的这句话给了于泰当头一棒。
“杨昊明着是查贩卖人口,实则包藏祸心,再这么查下去,丰州就血流成河了。不光老将军保不住,大人您也在劫难逃。”
“我没有参与你们的勾当。”张虎臣冷哼一声,“我怕什么?”
“大人自然清白,可丰州的官都是清白的吗?打断骨头连着筋,大人想独善其身,怕的是他不肯放过您。”张虎臣闻听这话不觉微微一叹。
七天前骁骑营统军校尉张仁在巨石堡自己的军营中被军法司的人带走。同一天,张延年称病回永丰修养。
仅仅只过了两天,骁骑营便有十二名军官被逮捕。程克领出任骁骑营统军,所部人马被一分为三,分别置于陈明义、余炎炉、索额的监管之下。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倒张”的开始。巨石堡战事刚刚平息的时候,西宁军的高层便在酝酿着新一轮的军制改革,这将以哨为基本单元打乱原有序列,进行重新整编,所有的营级军官就地免职,重新考核,重新任命。
西宁军内山头林立是无法掩盖的事实,杨昊力主削平群山,也是人尽皆知。这轮军事改革很明显就是冲着那大大小小的山头去的。西宁军内三山鼎立,天德、鬼军、永丰张。仅仅几个月前还是天德、鬼军互争雄长,但转眼间天德系和鬼军都已风光不再。
天德系的两大巨头凌彤、李通因为没能阻止曾重阳对西宁军的清洗,已经人心尽失,高高在上却被挖空了根基。鬼军的实际领袖朴恩俊已被整肃,索额实力大损,李昌林孤悬在外,马赫尚胸无大志,性暴且贪,根本不足为虑。很明显杨昊这次改制的矛头是指向张延年的,张延年在三大派系中原本是最不起眼的,但他扎根丰州多年,根基深厚,在倒曾中张延年既赚了声望,又扩张了势力,一跃成为三大派系之首。
这就不难理解杨昊的改革主张会受到张延年的强烈反对。也很容易让人地把逮捕张仁联想到派系之争上去。甚至有人怀疑当初庄云清举荐张延年为前军主将就是倒张的重要一环,张仁私自贩卖人口早已有之,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再抓他?这不是阴谋又是什么?
传闻是否属实,张虎臣不敢妄下断论。若是时间倒退几个月,他一定会旗帜鲜明地站在杨昊一边,不过因为有曾重阳一事的前车之鉴,张虎臣变得谨慎起来了,在事情还不明朗前,保持中立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既然要保持中立就既不能偏张,也不能偏杨。张虎臣明白在两家没有正式摊牌前,自己是非常安全的,这就是他有底气严词拒绝于泰的缘由。可是于泰刚才的那句话却击中了自己的软肋。
在杨昊全力抓军权的同时,张虎臣却不动声色地把丰州的行政系统握在了自己手里。丰州官员有多少人会被张仁案牵累,张虎臣心里是有数的,这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倒张最后会倒到自己身上吗?张虎臣心中全无一点把握。
看到张虎臣开始犹豫,于泰觉得机会来了,他决定再施加点压力:“大人不可再犹豫了,你已经错了一次,杨昊不会放过你的。老将军说了,只要大人能幡然悔悟,将来你仍做丰州刺史。”
张虎臣暗自打了个激灵,不动声色地问:“这是张将军的原话吗?”
于泰一阵错愕,慌忙答道:“是,虽然不是老将军亲口说的,但老将军的意思,卑职是知道的。”
张虎臣听了这话把惊堂木一拍,嘿然冷笑道:“原来是你们擅作主张,你们这么做非但救不了张仁,还会连累你们的老将军的。”
于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一个小校冷笑道:“若有老将军领头,还跟你啰嗦什么?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带这个头?”
张虎臣冷笑道:“老夫乃大唐臣子,死也不敢与反贼为伍。”
年轻军校闻言“噌”抽出佩刀放在案桌上,威胁道:“老东西,收回你的话!”张虎臣双目望天,轻蔑地哼了一声。
“砰!”军校一脚踢翻公案,揪住张虎臣便要动粗。
“住手!”于泰一声喝,冲上前逼问道:“交出刺史大印,可饶你不死。”
张虎臣冷笑道:“大印是朝廷的,岂能给你们反贼。”年轻军校闻言“砰砰”两拳,打落了张虎臣的官帽。
于泰按住了他的手:“老骨头硬的很,打他没用。”回身朝门喊:“把人带进来。”
两个军校将张虎臣的老妻冯氏和幼女张莺莺带了进来,张莺莺年仅十岁,人长得又黑又瘦,眼见老父亲被人打的鼻青眼肿,吓得浑身发抖,直往冯氏身边躲。
“交出刺史大印,饶你们一家不死。”张虎臣与老妻冯氏感情甚笃,于泰自持有冯氏在手张虎臣一定会松口。”
“恩师,您就说了吧。”一直站在门外的冯毅突然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张虎臣面前。冯毅原本是刺史府仓曹的一名小吏,孤身一人奉养老母,张虎臣感他孝顺,便将他调到身边做书办,后又见他做事勤谨,好学不辍,遂也常指点他,冯毅私下呼之以“师”,张虎臣竟也默认了。
“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张虎臣一言未毕,下巴又挨了小校重重一拳,疼的“哎哟”一声叫了出来。眼看着父亲无助地倒在地上,十岁大的张莺莺突然冲上前抱住于泰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于泰一声惨叫,竟生生地被张莺莺撕掉了一块肉。
小校将张莺莺推到在地,拔刀便劈了过去,关键时刻冯毅一声吼叫,拦腰抱住了小校,喊了声:“筱儿快跑”。张莺莺缓过神来,慌忙往外奔逃。守在门口的一名军校拦腰将她抱住,张莺莺伸手乱挠抓,冯氏趁此机会一头撞了过去,军校被她撞了个趔趄,也就丢了手。张莺莺趁机冲到了院中,仗着身子瘦小,她一连晃开了好几名军校的围堵,竟跑到了仪门前。
“啊!”她的身后传来了冯氏的惨叫声,她慌忙向后看去,正见到于泰双手持刀狠狠地刺进母亲的后心,一股鲜血喷射而出。垂死之际的冯氏紧紧地抱着于泰的一条腿……
————————————开成元年的除夕,永丰的张家老宅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冷清。
正堂里红烛摇曳、香雾袅袅,一桌丰盛的除夕宴,摆着五副碗筷。张延年一身簇新地坐在主座上,目光空落地望着四张空荡荡的座椅。
“老爷,”管家张子成走了进来。
“都走了吗?”
“都走了,”张子成顿了顿,“玉杏在外面,她想进来磕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