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是人尽皆知的当红头牌,就算是她做的,又怎么样?艳娘肯心甘情愿将她送到官府里?若是这事不了了之,那何来真相大白之日?
于是乎,她又想办法,买通了个街上的乞儿,让他匿名去衙门里穿了信,就说是这琳琅坊死了人,这才有了今日那些上门探查的捕快。
宝莺将门拍的砰砰响,本以为高先生会想先前一样,高高兴兴地出来迎接,没想到半天无人应答,于是自作主张推门走了进去。
她还有些话,要同他说一说的。
屋子里静悄悄,又昏暗无光,扑面而来浓重黏厚的苦药汁味儿,差点没让宝莺呕出来。顺着心口,她遁寻味道源头,来到里屋的床榻前。
高先生听到来人的脚步声,这才悠悠睁开眼睛,看到是她,强忍着挤出了个风流的笑容:你来了。
她心一惊,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曾经老爹何富缠绵病榻,宝莺就是忙前忙后的照料,故此,也能感觉到人灯油将尽时的体貌体态。
是干枯的,不管再怎么活力充沛的人,都会迅速干枯下去。就像烧干的柴棍,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嘴唇是青白的,点不起火的碎灰,轻轻一掸,就会断裂开。
他颤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住了宝莺的手,唤回了她的神志,才发现她是红了眼眶。
怎么又哭了?见到我不高兴?还是气我今天陪不了你了?
掉下一滴泪珠,化在被褥里,形成一块小小的水斑。她反握着他的手,蹲在身来对着高先生的脸轻声问:是不是我害了你?先前,我······
呵呵,怎么会呢······他摇了摇头我倒是挺高兴,还能帮上你的忙。大夫来瞧过了,说我这身子,就是提前透支了所有的精气,现在是彻底没救了,再多的药也补不回来。
宝莺长叹一声。她怎么不知道,作为这琳琅坊中唯一一个供姐儿们纾解的工具,有些时候,一天就要应付好几个,不吃药,哪来的精力伺候?更别提那艳娘,还有先前的喜荷,缠他缠个没完。
他咳嗽几声,说道: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来看我?说罢,还有些其他什么的事情,我咽气之前,还能助你,我定全力以赴。
她哭得更凶狠,咬着自己的下唇,不敢发出更大的动静,摇摇头:我不要你帮,我是来告诉你,我先前想知道的,我都知道清楚了。
这琳琅坊上上下下,早就与县中官衙沆瀣一气!那房间的主人······说不定就是青天白日下,人前最清白的那个!
闹得沸沸扬扬的采花案,为何迄今了无线索,明明所有人都在追查凶手······我那时来,怕是最初那奸污我的人,对我有什么格外的心思,才将我送到这来,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越来越小:我是要来告诉你。我······我······这里或许不久之后,便要出大事了,让你趁早收拾东西,规划之后的退路。
没想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都活不了两日的了。
高先生听完,并没有宝莺想象中的诧异,反而是早就料到一切般笑了,只听见他一字一句吃力地说道:你说的这些,若是我还活着,便就或许会难以相信。
但是我快要死了,你也不可能再骗我。
这个世道,再荒唐的事,都是真的。他说:辽县有多少年,这琳琅坊就有多少年,可不就是另一个他们么?先前还有好多艳娘,死了一个,还会有新的······
唉,说来也是万幸。我再也看不着这世间所有的腥臭了······
宝莺呵斥住他,带了浓浓的不舍:不许你再这么说!说好的,我做了头牌,以后要给你过好日子。
他又笑,带了一阵剧烈得咳嗽,脸又白煞三分,曾经风情流转的眼眸里,也有了水汽。是哀伤,还有不舍的怜惜:
你同我说,你不肯放过他们······所以,后来你才变成这个样子。
唉,我知道劝你放下,你也是不肯的,那便只得希望你得偿所愿之后,依旧能全身而退。
终归以后,能过上平顺的日子······
她早就泣不成声,脸上的妆花了一片。他气息越来越微弱,怕是都熬不过今日。忽然想到什么,宝莺站起身来,抹了抹眼泪,露出了个明媚灿烂的笑容,冲他道:
我给你看个东西,你瞧了一定也觉得巧妙!言罢,除了自己的衣衫裙裳,走到旁边的椅凳上坐下,张开腿,展示着她腿间的纹刺,那朵绽放的莲花儿。
啊。真美······他侧过头,感叹出声:你衬得上······妖娆欲莲,不死不休······
若是我还能行,我也要好好品玩一番,但是今日,我实在是没劲儿了。
答应我,姑娘······不为了任何人,就为了自己。这句话说完,他眼睛便慢慢地阖上,没了呼吸。
宝莺瞧着他去了,仿佛自己心中某些什么为数不多柔弱的东西都随着他而逝,忽地悲撼不已,像个孩子般,长大了嘴,咬着自己的拳头,不发出一点声音,以最原始最无遮拦造作的,随心的模样哭了出来。
会不会自己也离死不远了呢?宝莺忽然想到这一点。
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哭泣,直到被肚子里古怪的异动重新拉回神志,她才渐渐地停了了哭声。起身机械地穿好衣裳,最后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