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
纳兰性德……有一张和楚疏南一模一样的脸。
尽管命运有些坎坷,但云藻的人生很少有失败。她考上最好的大学,得到最好的工作,有最好的朋友,就连恋人也是最好最好的。大学一年级学生会接新,她和楚疏南一见钟情,那时候甚至连就要离校的师姐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长得虽然有些奶油,但高大健朗,运动是一把好手,对女孩子却又足够温柔,没有任何偏袒,就连院长都亲口夸赞过他将来必定会有一番成就。在毕业前夕,不少银行愿意破格为他提供高起点职位,云藻甚至连租房都看好了,一夜之间,一切天翻地覆。
后来她很少想起疏南,那是她人生的一个失败。不管有多少理由,楚疏南选择把她摒弃在外,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她的一个污点。怀柔一定知道这件事啊……她怎么可能没有见过纳兰性德,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让她突然看到这张和楚疏南一模一样的脸!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好,第二天黛玉起身,心中已有计较。
吩咐了丫鬟们几句话,她吩咐摆上饭来,喝了一小碗加了花生磨出来的豆浆,吃了两个龙眼般大小的馒头,水明夹过新下的秋葵给她,黛玉嚼了一口,鲜辣鲜辣的,她就是再心情不佳也不由得笑逐颜开,嚷着要喝粥,月圆捧过一中碗鲜果粥,各色坚果和干果碎碎的混在粥里,的是开胃无比,黛玉食指大动多吃了一碗,满腔的不快烟消云散,笑谓左右,“今儿的早饭好经心,谁安排的?”
没想到四个大丫环异口同声地道,“我们都是一个主意!”大家发一大笑。
不在父母身边少去晨昏定省的麻烦,黛玉早间多是读书自娱,下午若不出门,就以练琴为主,偶然画上数张画,留园内琴棋书画都有专用之地,吃完早饭,几个人服侍着她到了绣房,天方叫了个小丫鬟在外头服侍,自己赶着去上课了。黛玉自靠在绣榻上看书。中饭时分云霁亲自过来把她请去,黛玉不由得笑道,“何必如此郑重其事的,难道我是那种会迁怒的人?”云霁只是笑,却不说话。
往常黛玉用饭之时,四个大丫环只需要留两个在身边伺候,其他人可以自去做事,这几年来,她是按照新时代女性的标准来培养这四个丫头的,时至如今个个都出落得不俗。今日四个不俗的大丫头都站在饭桌旁等着她,见她来了,一个把她接过去服侍着坐好,一个捧来热腾腾的手巾来揩手,一个上前摆碟布筷,还有一个出门去亲自捧了一个食盒进来,一样样端出四色小菜,一样是两个溏心蛋,一样是开洋鸡火干丝,一样是什锦满堂,一样是宁波来的醉蟹,黛玉看了一眼,反射性说,“鸡火干丝是配茶的,怎么上来了……”说着就笑了,她上回拿干丝配过茶粥,桌上的四道菜全是她日常私房用的小菜,虽然不算名贵,但味道透着亲切。这群丫头,怕是想用这些熨帖的私房菜来安抚她的情绪吧。虽然好意十分可感,但……底下人认为自己能揣摩到上位者的心思,固然是一片好意,但也有些僭越了。
这不是一时能发作的事,只能徐图改变,黛玉不动声色,笑着各样吃了几口,厨房摆上热菜、汤菜来,是龙井虾仁、栗子鸡块、炒芋头丝和木须肉,再一碗宋嫂鱼羹,全是黛玉这几年间陆续指点着做出来的。虽然心里有了点小疙瘩,但这一席和前世相差仿佛的家常菜倒真让人有些感触,她难得一次放怀大吃,喝完茶下来心满意足地道。
“实在是吃多了,今晚便简单些,做一道小天酥罢,有些日子没吃了,配一道清单些的汤,蒸几个甜雪,你们也吃,再有做些奶馒首放着,夜里饿了拿起就能吃。甜碗子也预备下,再送几个到石家去,不用你们出去了,找个婆子送去吧。”说着自己在屋里缓缓地踱着方步消食儿。云霁都应下了,又道,“就让厨房的绿梅嫂子送去正好,今儿府里送来了一筐子哈密瓜,说是京里指名赏的,共有两篓,太太留了一篓。那东西矜贵呢,姑娘看看怎么分那。可要给各府里都送一些?”
黛玉停下脚步沉吟了一会,摇头道,“不必这么张扬,石家那么尊贵的身份,一屋子人才得了一盘子,咱们整个的送多不好。”水明在旁插嘴道,“那瓜可能是京里人带来的,我看石家人都不知道呢。几个大丫环背地里说这瓜稀罕。”
这石家和林家不同,府里人口众多,少爷小姐们手下的大丫环就是消息中心,如果是石家得的,她们早知道了。这层黛玉理会得,她点点头,“那送去岂不是更不好,别人一问就出来了,京里指名道姓的给我,显得多么炫耀。先开两个,小丫头们吃一个,我与你们吃一个,剩下的放到地窖离去。虽然是个好东西,也不可吃多了,日后慢慢再说罢。”
四个大丫头都无话,黛玉看看天色,笑道,“走,去远翠阁午睡!”因为人口较少,她干脆就安置在明瑟楼里,走到远翠阁不需多少时间。此处原本是小姐的闺房,夏日里爬山虎蔓了一墙,又被引到京里工匠扎的天棚上,院子里洇凉无比,骄阳投进来不过是白花花的几个光斑,一丝暑气也无。黛玉伸了个懒腰,心里想了想王孙公子把扇摇,微微笑了一笑,进屋先卸下唐纱外衫,月圆转过身去,她这才脱下杨妃色绢衫,换上睡袍,抱怨道,“说是绢衫,还是有些厚,什么时候能不那么热。”
月圆笑着念,“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黛玉与她相对大笑,又说笑片刻方安稳睡下。
这一觉睡足两个时辰,还是月圆把她叫醒黛玉才醒来,昨晚一夜没有睡好,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神满气足,她正要叫过大丫环们吩咐一件事,就见云霁颠颠地往闯进院子,还在外头便高叫道,“姑娘,姑娘!老爷到了!”
笑劝膳父女恳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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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林如海并不是第一次到苏州来,但东园还是去年买下的,黛玉仔细安排了一桌酒席,与父亲同坐在佳晴喜雨快雪之亭共杯。父女两个屏退左右,黛玉亲自执壶把盏,明知道父亲此来必有要事,但偏不提起,安心陪林如海闲话笑语,又说起诗词歌赋。见林如海胃口不佳,更指着一盘水晶三拼劝道,“虽说到了夏日,胃口难免不振,但爹爹也要多进些肉才好。这是我新教出来的菜,爹再尝尝,若是不好就罢了。”
林如海笑着捡了一筷子,黛玉又起身探头出去叫道,“小云,把浸的话梅黄酒拿过来。冷面盛一小碗。”不多时小云捧着一个托盘来了,一壶冰凉的黄酒,挂着水珠的素三彩小碗里一挂整整齐齐的挂面,再有一碟辣秋葵、一碟风鱼,黛玉亲手捧过给林如海看,林如海奇道,“你在苏州成日里就琢磨吃的?这些竟都没见过。”
这也是这几日实在炎热,黛玉才想出来教给底下人避暑吃的,她笑着给林如海端了过去,林如海吃一口,滑嫩鲜香、更兼冰凉沁爽,又只有数口,当下全滑进肚里,只觉浑身为之一冷,的是爽快无比。因赞道,“果然又进益了,这些惠而不费的小吃食,很该交予百姓知道,夏日里也好去去暑气,回头把方子拿出去印了散发,岂不是好?只是你却不能多吃了,这东西虽然爽快,冰凉冰凉的,你受不住。”
黛玉抿唇道,“女儿也不曾用过,爹爹先吃饭罢。用过水果再忧国忧民不迟——”一句话说得林如海也露出笑容。
黄酒是加了梅子煮过再放到井水里湃凉的,秋葵也是香辣开胃,风鱼又很清淡,五味调和,林如海胃口大开,和女儿一头说一头吃菜吃酒,不多时一壶也已见底了,他酒量极宏,倒是没怎么觉得。黛玉已是满面绯红,只是她年纪尚小,看着只觉得十分可爱,并无妩媚之意,林如海看得她一眼,心下暗叹一声,道,“你过了年是十二岁了,大了。”
回思前尘,黛玉心中也有些感慨,过了一刻才笑道,“莫非是爹娘嫌我了,还可以在家多呆几年,不大不大。”
此时月已中天,四处寂静无声,亭子里被玻璃美人灯照得仿佛白昼一般,林如海游目四顾,见丫鬟婆子都退到数十步远,方才低声对黛玉道。
“这件事原本还想再瞒个几年,但昨天太子微服到了苏州,为父便猜疑事情有些不好。你磨慌,爹爹细细解说给你听。”
黛玉双眉一轩,心里也是大致有了个数,她这些年来打磨得好城府,只是笑了笑,稳稳道,“世上再没什么事能吓着我,爹爹但讲。”
林如海也是一叹,当下便细细地把两年前到如今宫中和林家私底下的来往讲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