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踩着,我能踩着……”
母亲和儿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欢乐,仿佛不是在医院的门口,而是在公园的草坪上。男孩的声音清脆欲滴,在医院门口人群的杂声里,在街道上车辆的喧嚣里脱颖而出:
“我能踩着,我能踩着……”
接着,昨天那个胖护士走了出来,于是这蹦蹦跳跳的游戏结束了,父母和孩子跟随着那个护士走进了医院。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也是上午,林德顺看到这一对年轻的夫妇从医院里走了出来,两个人走得很慢,丈夫搂着妻子的肩膀,妻子将头靠在丈夫的肩上,他们很慢很安静地走过了街道,来到林德顺的小店前,然后站住脚,丈夫松开搂住妻子的手,走到小店的窗口,将满是胡子楂的脸框在窗口,向里面看着。林德顺问他:
“买一个橘子?”
他说:“给我一个面包。”
林德顺给了他一个面包,接过他手中的钱以后,林德顺问了他一句:
“孩子好吗?”
这时候他已经转过身去了,听到林德顺的话后,他一下子转回脸来,看着林德顺:
“孩子?”
他把林德顺看了一会后,轻声说:
“孩子死了。”
然后他走到妻子面前,将面包给她:
“你吃一口。”
他的妻子低着头,像是看着自己的脚,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摇摇头说:
“我不想吃。”
“你还是吃一口吧。”她的丈夫继续这样说。
“我不吃。”她还是摇头,她说,“你吃吧。”
他犹豫了一会后,笨拙地咬了一口面包,然后他向妻子伸过去了手,他的妻子顺从地将头靠到了他的肩上,他搂住了她的肩膀,两个人很慢很安静地向西走去。
林德顺看不到他们了,小店里的食品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就继续看着对面医院的大门,他感到天空有些暗下来了,他抬了抬头,他知道快要下雨了。他不喜欢下雨,他就是在一个下雨的日子里倒霉的。很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他抱着一件大衣,上楼去关窗户,走到楼梯中间时突然腿一软,接着就是永久地瘫痪了。现在,他坐在轮椅上。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