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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第3页)

“我知道。”

“你未见得知道。”立山想了一下说,“反正你少多嘴就是了。如今谣言满天飞,多句嘴就会惹是非。而且不惹则已,一惹必是极大的麻烦。到时候我救不了你,你可别怨我。”

立山说话,一向带着笑容,至少也是平平静静的,即使刚才骂她“走你娘的霉运”,也只是话难听,脸色并不难看。唯独说这番话,是一种严重警告的神态,因而将绿云吓得脸都黄了。

“四爷,你倒是说的什么呀!怪吓人的。”

“大年三十的,我吓你干什么?”立山站起身来,“你叫人把我的衣包拿来。”

稍微有点身分的京官,出门必有跟班随带衣包,主人如果穿的是官服,衣包中必是便衣,或者虽为便衣,但天时靡常,寒温不定,亦须视时令另带增添替换的衣服。但绿云却认为立山不须用随带的衣包,原有便衣留在她那里。

“来吧!”她帮他将朝珠褪了下来,接着脱去补褂,一面服侍,一面说道:“你还有件狐嵌袍子在这里。”

“是吗?我倒记不得了!”

确有件枣红缎子面的狐嵌皮袍,还有件貂皮马褂,只是少一顶帽子,“好在屋子不冷,”绿云说道:“暂时可以不戴!”

“不,我马上要走了。”

绿云颇为意外,“怎么要走了呢?”她问。

“今儿什么日子?我还不回家。”

这一说,绿云不能再留他了。唤进他的跟班来,还从衣包中取了顶“两块瓦”的水獭皮帽子,亲手替他戴上。握着他的手问道:“明天要不要我到府里去拜年?”

“你这话问得怪。”立山答说,“那是你的事!你愿意来就来,你不愿来我也不怪你。”

“我怎么不愿意?只为……,”绿云轻声说道,“你说四奶奶是个头号醋坛子,我怕去了碰一鼻子灰。大年初一,那多没趣?”

听这话,立山有些不悦,原来绿云只为她自己怕讨没趣!如果说,她怕她去了,“四奶奶”会跟他打饥荒,那是为他设想,同样的一句话,说法不同,情意也就大有浓淡之分了。

因此,他连答她一句话都懒得说,鼻子里哼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出了房门。绿云赶来相送,怎奈他的步子快,等她走到门口,他已经上车了。

“四爷,四爷!”

这时候再喊就嫌晚了!立山喝一声:“走!”霎时间就出了口袋底。

可是,他不愿回家。回家也没事,过年的琐碎杂务,用不着他料理,只有些告帮的人上门,愁眉苦脸的,看着也不舒服。

只是不回家又到那里去呢?

这样想着,发觉车子已折而向北,是朝回家的路走。便即喊道:“停!停!”

车子慢了下来,跨辕的跟班侧身向里,掀开车帷,等他发话。立山只吩咐向南走。

向南便是出宣武门到外城,跟班的告诉车仗,只往“八大胡同”就是。这样一直出了城门,立山才打定主意,隔着车帷,大声说道:“宏兴店!”

宏兴店在杨梅竹斜街,跟班的知道主人要去访的是个“状元夫人”。

“状元夫人”是个出过洋的名妓,本名曹梦兰,改名傅钰莲,重堕风尘,花名“赛金花”。“状元夫人”虽是自高身价的标榜,但也不是全无来历,她的状元夫婿,就是烟台负情的洪钧。

洪钧对于声色之道,另有一种看法。他认为晚年纳妾,有名无实,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因此“欲以晚年之事,而在中年行之”,光绪初年当湖北学政时,便托至好物色妾侍,最后选中了一个苏州山塘的雏妓曹梦兰。

到了光绪七年,洪钧因为老母多病,奏乞“终养”,不久丁忧,服满起复,仍旧当他的内阁学士。其时他的西北舆地之学,已很有成就,颇得李鸿章的赏识,保他充任出使俄、德、奥、比四国。洪夫人惮于远行,兼以听说要跟“红眉毛、绿眼睛”的“洋鬼子”周旋,一想起来就会心悸,因而叫曹梦兰“服侍了老爷去”。只是西洋一夫一妻,并无妾侍之说,所以权假诰命,曹梦兰亦居然“公使夫人”了。

洪钧从光绪十三年起到十六年,前后在国外四年。这四年之中的曹梦兰,有罕有的荣遇,亦有颇招物议的丑闻,洪钧都忍气吞声,饮恨在心。不想,回国以后,在宦途上又几乎栽了个大跟斗,事起于一张“中俄交界图”。

在新疆伊黎之西,科布多之南的帕米尔一带,中俄的疆界,久不分明。洪钧讲西北舆地之学,最感困扰的就是这一块地方,不能言其究竟。出使俄国时,有人拿来一张中俄接壤之区的地图,山川道路,条列分明,洪钧大喜,出了重价买下来,译成中文,呈送总理衙门。

朝中办洋务的大员亦很高兴,以为从此中俄交涉得有凭借,不至于象过去那样漫无指归了。

及至洪钧回国,派任总理大臣,与张荫桓同事。有一天英国公使忽然到总理衙门来质问,中国何以割地数百里与俄国?当事者愕然不知所答。而英国公使所以有此质问,则以俄国想经由帕米尔南窥印度,与英国发生了利害冲突。如果帕米尔仍属中国,形成缓冲,俄国就不可能有此南侵的便利了。

等到查明原因,当然要向俄国提出抗议。不料俄国公使取出一张地图来,说这是中国自己所制的“中俄交界图”,帕米尔本为俄国疆界。这时洪钧才知道上了大当,而俄国公使所持有的那张地图,据说就是张荫桓所供给。作用就在借刀杀人。亏得那时翁同龢以帝师之尊,隐握政柄,念在同乡份上,极力为之弥缝。洪钧虽未得到任何处分,但这口气始终堵在胸中,兼以房帏之丑,无可奈何,终于郁郁以终了。

洪钧一死,曹梦兰下堂复出,在上海高张艳帜,打出“状元夫人”的招牌,立刻轰动了十里洋场。

但是,曹梦兰虽在勾栏,却非卖笑,如果是她看不上眼的,那怕如“王公子”一般,“三百两银子吃杯香茶就动身”,亦难邀她一盼,若是春心所许,那就不但朝朝暮暮为入幕之宾,“倒贴”亦所不吝。就这样,不过三年工夫,她从洪家分得的两万现银子,挥霍得一干二净,手里还有些首饰,是装点场面必不可少的,再不能倒贴给“吃拖鞋饭”的小白脸了!于是听从最好的一个手帕交,上海“长三”中号称“四大金刚”之一的金小宝的劝告,决定“开码头”。

南葩北植,首先驻足天津,改了个北方味道的花名“赛金花”,秋娘老去,冶艳入骨,在天津很大红大紫了一阵。可是,赛金花意有不足,总觉得既然北上,总得在九陌红尘的天子脚下闯个“万儿”出来,才够味道。因而带着假母与一个老妈子由天津进京,暂借杨梅竹斜街的宏兴店作为香巢。

这是在胡同里的“清吟小班”与日袋底旧式娼寮之外,别树一帜,仿佛北道上流娼的做法。京中的豪客不惯于这一套,因而门庭冷落,开销贴得不少。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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