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老婆又跑了趟县城,一来得把老李家儿子出事儿这情况跟女方家说清楚,结果就如来之前所预料的,这倒插门儿的事儿可算是黄了,二来,老谢老婆想着去看看儿子,她那老头子从县城回来后啥情况都不肯说,你问他他把你当空气,她生怕惹怒了老谢,于是借着这个机会又跑去县城的学校里找儿子,可哪知道,谢飞的嘴巴比他老爸的还要紧,只丢给她一句‘妈,你就别管了,我自己知道。’,把她气得,直冲冲地回了家。
老谢老婆拎着两包红糖还有两瓶糖水罐头去医院看李八一,病房里吕主任与吴医生母女正好也都在,嘘寒问暖地询问李八一的恢复情况,以及告诉他今后需要注意些什么。老高也在,老谢老婆热情地跟三位医生打招呼,故意装作没看见老高,老高知道老谢老婆就这尿性,并不跟她计较,只与老李老婆寒暄一阵便说‘杂货铺不能没人’,便抽身回去了,紧接着吕主任与吴医生母女也各自回到岗位忙碌。见她们走了,老谢老婆也不问李八一手术做得怎么样、恢复得怎样,扭过头来赶紧问道:“刚才那位小吴医生,就是看上国庆的那位姑娘不成?”
“就是她!卞主任是她妈妈。”老李老婆到了盆热水准备给儿子擦脸擦身子,一面回道,语气里满是愤愤的感慨。
“哎呦呦!不得了啊,长得可真是好看啊!比老高家那小女儿,那高圆圆,好看多了!而且气质还好!诶,我的姐姐哦,国庆是没见过吗难道?这要是见着了,还不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哎哟,见过的,见过的!谢家妈妈诶!要不怎么说我们家没福气哦!老三是个自己作死的命哦!他当兵前过来体检,人家吴丽吴医生正好要毕业了,分配到人民医院来实习,就是那时候见过的咧!”老李老婆说着,眼泪儿又掉了出来:“再说了,她家虽说是住在高干分的房子的那块地方,但这群孩子年纪都差不多,小时候都在一起耍一起闹的,怎么能说没见过!我家这小老三啊,没福气!哎!这都是他没造化!哎呦呦,我这两个儿子呀……”
“诶对了!我说,国庆后来有给家里写信吗?”老谢老婆刚说完‘写信’两个字,忽得觉得好刺耳,后悔自己问东问西的。
老李老婆叹着气地摇摇头,她拧了块毛巾递给八一说道:“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哦!”
“妈!国庆在那边稳定好了会给您写信的。”李八一忍着病痛,维护着自己的弟弟李国庆。
“稳定什么?!这都两三个月了,什么消息都没有!一个个都叫我那么操心的!”
李八一听着,便不说话了。老谢老婆看不下去,把老李老婆给说了几句:“孩子还在病床上躺着,你说话怎么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个情况!”,说完,老谢老婆把老李老婆拉倒一边,将如何去到县城,见了女方家人说了些啥统统说了一遍,老李老婆听着也不讲话,眼泪又滴滴答答流了起来。之后老李也再没问过这事儿,儿子已然这样了,之前心里还不是大愿意,觉得自己儿子去做上门女婿,总不是那么脸上有光的事情,现在好了,看着自己儿子成了这么副模样,这老二李八一本来就是闷头闷脑的样子,如今成了个残废,厂里的工作又是个合同工,怕是也保不住了,将来怎么混口饭吃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这讨老婆的事情,怕是‘瞎子荡桨,这一世都莫想’了哦。
又过了个把月,天气开始不那么热了。李八一出院那天,巷子里被外派出去学习的欧阳陆两口子回来了,巧得连这都能赶得上同一天。
欧阳陆与老李在同一个单位,是厂里的技术总工程师,他是小城里头第一个被单位外派到国外去学习先进技术的,全省总共就五个名额,欧阳陆占到了一个,而且还是带着家属一起外派。说到欧阳陆这位‘家属’,也是老李一个单位的同事,名字叫刘玉娟,原是厂里头食堂里干活的工友,那时候欧阳陆也就只不过是个车间里的小小技术员,住在单位宿舍,吃喝拉撒全在单位里解决,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个人自己就给好上了,后来两个人一起向单位领导打了报告,准备过两三年结婚,洽赶上六十年代欧阳陆因为家里‘根正苗红’,人又是个嘴甜会来事儿的,终究让他混到了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三年学成回到单位,后来改过开放了,国家开始重技术、重人才、重文凭,欧阳陆居然是偌大个这么个单位里头,唯一一个有本科文凭的技术员,就这样不到两年的功夫,从一个技术员就窜到了技术总工程师的位置。虽说这家大厂职位上是技术总工程师的总工有5位,可是另外四位要么临近退休,要么没有文凭,所以实际现在管着这摊子事情的,就欧阳陆一个人。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时代的红利就这么天上掉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欧阳陆的头上。
这欧阳陆当年大学念完回来后拖了两年也没个要取刘玉娟的意思,厂里人人都有数,一个年轻领导前程似锦,怎么可能还看得上一个食堂的工友,可是总归人家已经是年轻有为又有身份地位的大领导,不好明着甩掉这‘糟糠之妻’,只得采取迂回战术,欧阳陆想着,拖到刘玉娟等不起了,也许她一着急就跟他提分手,就算她自己不着急想这么耗着,她娘家父母怕是会比她更着急,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赶急赶忙给刘玉娟说门亲事,逼着她嫁了。欧阳陆甚至想到了,如果刘玉娟离开他嫁了别人,他到时候一定亲自为她操办婚事,以显得他这位大领导如何大仁大义。
可‘命’这东西,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拽在了谁手里,哪个又能料得到,这刘玉娟偏偏就是有个这样的福气的,就在人们等着看欧阳陆如何甩掉刘玉娟的好戏的时候,某一天欧阳陆突然胃出血住院,他自己家里早就没了人,在亲戚间流窜,靠着帮衬长大的娃,住院了家里连个人都没有,全赖刘玉娟一个人忙上忙下照顾得无微不至,厂里的老领导们、同事们来看望他,见他胃出血住院竟然人都没怎么瘦,气色也很好,一个个都对刘玉娟赞不绝口,甚至夸她是厂里发展的幕后大功臣。欧阳陆听得这些话,自然明白领导话里的意思,一时间不免心生出了些个愧疚,更听到厂长、党高官都这么夸刘玉娟,心里也明白这要是耗走了刘玉娟,怕是不知道要遭多少人的嫌话,恐怕以后想要再往上爬,还会被人拿他的生活作风做文章,加之他与刘玉娟已经打了结婚申请两三年了,也早已经同居在一起了,这都是事实,想到这里,他心下劝着自己,不可再有那样的想法,何况刘玉娟确实是个实心的女人,说不出她什么优点,但在对待欧阳陆这个人上,那绝对是倾其所有说不出她半点的不是,讨回来做老婆,纵然是肯定带不出去,但家里头以后也肯定都不用他操心半点。这欧阳陆是个遗腹子,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却也没想着他的福,在他念工农兵大学期间突然去世了,当时病床上伺候,又料理身后事,都是刘玉娟在操持,所有人都把刘玉娟当做了他欧阳陆的老婆。欧阳陆想着自己无亲无故一个人,有了刘玉娟这样的照料,心下到底软了下去,等病好出了院以后,就和刘玉娟结了婚。
如今的欧阳陆可谓喜上加喜,外派一年,回来老婆已有了六个月身孕,今天回到家,大箱小箱的行李不说,厂里还特意派了三个人来帮忙,刘玉娟也爸妈也来了,见着女婿如见了活宝一般,百看不厌,笑得嘴都合不拢。
看见门口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刘玉娟故意把个才六个月的肚子挺得高高的,走到门外,一个个地点点头,笑笑,张大了耳朵准备听些奉承话,准备着大家伙儿来问她国外到底啥子情况。
老李老婆在家安顿好儿子,也没忍住跑出去看热闹去了,经过徐老太门口的时候,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提着个垃圾桶去倒垃圾,老李老婆见着,扯着人群里也在看热闹的老谢老婆问道:“徐老太家里又请了个小保姆不成?”
“切!什么又请了个!是又换了个!”老谢老婆做着夸张表情的神色。
“啊!这才多久又换啦?这个又是为什么要换呀?”
“之前换的那个年纪大的,老太婆又嫌弃人家做的菜不好吃,还说人家身上有味道!说人家身上总是臭烘烘的哦!”
“那前头她不是才把一个小姑娘给换掉了嘛,那时候不是说人家小姑娘,心思太多嘛,心里头花嘛,怎么这个找的,好像年纪更小嘛!”
“哪个晓得她哦!”说着老谢老婆扯着老李老婆往回走到一边道:“你说,这你家八一以后怎么搞哦,你想过没有?你家老李想过没有哦?!”
“我家老头子说,等过段时间八一恢复好了,看能不能去求一八一厂里领导,帮忙还是安排他在厂里继续做下去,钱少一点就少一点,只要是个不费腿脚的活计,能让他有个事情做就行。”
“他就一合同工,那么一个小厂子,效益还不好,你指望领导能安排个什么好差事。我看哪,他厂里领导巴不得这些人都出些事情,好一个个弄走了才好,让厂里省些开支。”
“哎哟!”老李老婆被说得,心下又一脸丧气:“那还能怎么搞嘛,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生了这么个窝囊废,又摊上了这么个破事情,把一辈子给搭了进去。”
“哎哟哟,我的老姐姐!现成的菩萨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去拜拜?”老谢老婆说罢,嘴巴眼睛朝着正在门口与人喜笑颜开说着话儿的刘玉娟。
“小刘?!刘玉娟?!”
“咳!你说话也不过过脑子,是欧工!谁让你找他老婆,那种食堂的工友,她懂个屁,她要不是命好,欧阳陆娶了她,什么时候轮得到她这种下三滥在这里臭显摆!我跟你说哦,叫你家老李找找欧阳陆,人家现在可是那么大一厂子的技术总工,省里的领导来了都得给几分面子的人物。你家老李和他一个厂里的,你那时候不是说,以前他做技术员的时候,你家老李还带过他,那不等于就是他师傅嘛!现在这厂子效益好,在省里都是技术革新先锋队,我看哪,还是求求欧阳陆,把八一弄进这厂子靠谱些。”
老李老婆听着觉得主意是挺好,可一想到老李那倔脾气,心下就犯了难,老谢老婆早就看出了她这心病,立马说道:“这为着自己儿子,低个头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先甭管他乐不乐意,先跟他把这事儿给提了,去不去求人那就让你家老李自己去掂量了,到底是自己的老脸重要,还是儿子的生计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