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居大渝江南处较为富饶的一带,农耕发达且水利兴修,只是与都城临安相距甚远。
谢璋一行人一路南下,又是乘船又是赶马,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来到彭城。一路山长水远,景行与谢璋倒是权当游历山水,只是苦了纪余严,折腾得整个人如同缩了一圈的水。等到了彭城,纪余严已经说不出话来。
彭城街上,零星的飘散着几个人影,整条主街道十分冷清,等几人到了彭城的官府门口,都没人出来迎接,唯有凋敝的匾额上,一群麻雀呼啦飞过。
纪余严一脸菜色,拉着脸道:“贺函搞什么鬼?朝廷官员临门都不出来摆阵迎接,躲在里面当什么缩头乌龟。”
大约上下沆瀣一气的人,总会装出那么点撇清关系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别人。
事态爆发那日,景行在朝会上的一通胡言乱语,也只有自欺欺人的慕容燕才听得进去。要说管辖彭城的纪余严,与此地的太守贺函没有一星半点的同伙关系,谢璋是不信的。
于是谢璋懒洋洋地将手臂挂在纪余严的肩膀上,将本就站的不稳的纪余严压地一个趔趄:“要不纪大人去敲敲门?”
倒是景行干净利落,唤了近侍上前,将紧闭的大门砸开了一个洞。
未几时,一个慌慌张张的中年男子,衣衫不整地从内院跑了出来,一眼见到纪余严,连忙打着哈哈道:“纪大人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只是他哈了半晌,也没见有人回应,便自觉尴尬地闭了嘴。待他理好衣衫之后,方才看见站在后方的景行,没忍住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这景行的威名,倒是传得够远。
谢璋恰时笑出了声,道:“贺大人迎接的方式倒是别出心裁,咱们都是同僚,不必行如此大礼。”
贺函一面擦着额角渗出的冷汗,一面胆战心惊地将三人祖宗似地请到了内厅。
别看官府外门冷清破旧,凋敝不堪,但走进来之后,仍是处处都弥漫着奢靡的味道。雕栏画栋与亭台楼榭,一眼看上去打造的价格定然不菲。
等贺函将三人安顿下来,盛上接风洗尘的晚宴之时,谢璋才明白,那门前的凄冷模样,只是做给百姓看的样子。
饥荒便饥荒,只要能压的住,这些地方官,哪管百姓的死活呢?
只是,贺函的钱,究竟是来自何处?
贺函起身给三人敬了酒,方端坐下来,笑道:“方才有事未摆阵迎接三位大人,实乃下官之罪,现下下官以酒赔罪,望大人们海涵。”
纪余严便假模假样地饮了一杯。
谢璋却靠在木椅背上,端着酒杯闻了闻,道:“这莫非是大渝最著名的秋露白?据闻秋露白千金难买,贺大人好手笔。”
贺函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纪余严的方向。纪余严冷眼一瞥,眼中分明掩饰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慌乱。于是贺函连忙移开视线,搪塞道:“谢小将军好眼力,只是这酒并非秋露白,而是彭城当地最常见的女儿春,想来与秋露白有一分相像吧。”
谢璋将两人动作尽收眼里,却并未拆穿,将酒盅中的“女儿春”一饮而尽。
景行自进门时便一直默不作声,就连贺函主动与之攀谈,他也只是略应一二。此时宾客尽欢,景行却一滴酒未沾,在贺函小心翼翼地放下心来的时候,冷不丁出声问道:“彭城饥荒多久了?朝廷当日拨下的第一批资金没用上吗?”
贺函嘴中的酒还未下肚,就被景行的一句话吓得六神无主,呛咳不止。
纪余严给贺函夹了一筷的菜,轻声道:“贺大人怎生喝得如此急。”
这轻飘飘的一句,谢璋却从其中敏锐地听出了威胁的意味。然而谢璋本就是事外之人,乐得见他们勾心斗角,于是一面笑眯眯地吃着饭菜,一面观望着。
贺函咳够了,额角的汗也滴下来了许多,他畏缩地看了景行一眼,方叹道:“唉,说到那批资金下官就怒火中烧,那些叛乱的民兵们,占了城东处的一处偏僻小镇,竟也像模像样。一个多月前朝廷拨下来给彭城的资金,还没到下官的府上,就被这群土匪哄抢而去。”
景行听了,似乎心情不错,端起酒杯嘬了一小口的“女儿春”,道:“哦,原来朝廷一个月前拨过资金啊。”
贺函手边的酒盅,“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这贺函,也不知是真蠢还是一时被景行迷惑,竟然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套出了话。
行进彭城前,慕容燕甚至都不知道此地出现了饥荒,而贺函此时却承认一个月前朝廷已经拨了款下来,就说明,彭城事态还未严重起来时,朝廷已有赈灾之举。
然而这笔赈灾款,最终到底是被叛民抢占而去,还是被贺函吃进了嘴中,不言而喻。
谢璋淡淡地看了景行一眼,嘴角含着笑,用木筷在酒盅上轻轻一敲,状似不经意道:“贺大人怎么喝个酒还把杯子落地上了。”
贺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