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收到了!我还在想这事来着。嗯……你们喜欢吗?”
莉莉瞥了她一眼。“挺不错的,谢谢您。”她说。
特雷纳太太喝了一小口水。“我想让你看到威尔的另一面。有时,人们提起他的一生,只想到他的死。我想让你知道,威尔不只是轮椅上的他,也不是他的死能够定义的。”
我们静静听着。
“挺不错的,谢谢您。”莉莉又重复了一遍。
菜上来了,莉莉又陷入沉默。服务员们过分殷勤地在走道上来回穿梭,随时准备为我们添满杯中的水,加满盘中的餐前面包。餐厅里坐满了如特雷纳夫人这样的人:衣着体面,谈吐不凡。对于他们来说,比目鱼丸是极寻常的午餐,他们从不会为菜单上的菜名而烦恼。特雷纳太太询问了我家人的情况,语气热切地提起我的父亲。“他之前在城堡干得很好。”
“离开那里不再回去,那感觉一定很奇怪。”说完这话,我心里颤抖了一下,心想这句话是不是越界了。
但特雷纳太太只是看着眼前的桌布。“是挺奇怪的。”她点头表示赞同,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然后喝了口水。
整个前菜的过程中,对话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尴尬地进行着(莉莉点的是烟熏三文鱼,特雷纳太太和我点的都是沙拉),像新手磕磕绊绊地学开车。我看到服务员端着主菜过来,心里松了口气。但当他把那盘菜放在我面前时,我的笑容消失了。它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牛肉,有点像浸了水的棕色垫子,上面还浇了厚厚的棕色酱汁。
“不好意思,”我对服务员说,“我点的是牛肉?”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这就是牛肉,女士。”
我们都盯着我面前的盘子。
“炖牛颊肉?”他说,“牛脸肉?”
“牛的脸?”
我们还是盯着我面前的盘子。我的胃里略略翻腾了一下。
“哦,是啊,”我说,“我——对,牛颊肉。谢谢你。”
牛颊肉。我不好意思问是牛脸颊上的哪块肉,也不知道到底哪块肉比较糟糕。我对特雷纳太太笑了笑,然后开始一点点地吃土豆泥。
我们近乎沉默地吃着。特雷纳太太和我似乎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可聊。莉莉心不在焉地来回拨弄盘中的食物,这位正值青春期的少女不情愿地被大人拽来吃了一顿过于高档的午餐,话就更少了,偶尔说上一句,也是话中带刺,像在故意考验面前这位奶奶。我用叉子一点点吃着自己那盘,努力忽略耳朵里那细小的尖叫声:你在吃动物的脸!脸啊!
我们终于吃完午餐,各自点了杯咖啡。服务员刚离开,特雷纳太太便把餐巾放到桌上。“我受不了了。”
莉莉抬起头,看看我,又看看特雷纳太太。
“菜很好吃,听你们讲讲工作进展也很不错,但这其实并不能推进我们的关系,对吧?”
我以为她认为莉莉的表现太过分,准备离席了。我看见莉莉一脸惊讶的表情,意识到她应该跟我想的一样。但特雷纳太太只是推了推面前的杯子和调料碟,身体前倾靠向桌对面的莉莉。“莉莉,我没有想请你吃顿饭讨好你,我是来道歉的。很难解释那天你出现时我的状况,那场糟糕的碰面不是你的错。我很抱歉,你来见家人,却搞得这么……不愉快。”
服务员端着咖啡走过来。特雷纳太太没有转身,只是抬起一只手。“给我们两分钟,好吗?”
服务员端着托盘迅速退后。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特雷纳太太深吸一口气,脸绷得紧紧的,声音相当急切,“莉莉,我失去了我的儿子,你的父亲。说实在的,我可能在他去世前的某个时间就已经失去他了。他的死,带走了我人生中可以依靠的一切:我的母亲角色,我的家庭,我的事业,甚至我的信念。坦白地说,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黑洞。但是,自从突然得知他有个女儿,我有个孙女,我意识到,或许我还没有失去一切。”
她哽咽了。
“我不想说你把他的一部分带回来给了我,因为那对你不公平。我看得出,你是个个性鲜明的姑娘,对我而言,你是个全新的人,需要我的关心和呵护。我希望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莉莉,因为我很想——不——是非常想跟你相处一段时间。露易莎告诉我你很有个性,那么你该知道,你的家人们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彼此间会有一些磕绊,如同我与你父亲之间。无论如何,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声,就算今天一无所获。”
她拉起莉莉的手,紧紧握着。“认识你,我非常非常高兴。你的存在改变了一切。我的女儿,你的姑妈乔治娜下个月会飞过来见你。她一直在问,咱们俩能不能找个时间去一趟悉尼,跟她住一段时间。我包里还带着一封她写给你的信。”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你父亲已经不在了,这个遗憾我们永远无法弥补。我也知道我不是——嗯,我也还没有摆脱以前的事情——但是……你觉得……有没有可能……稍稍接纳一个有点烦人的奶奶?”
莉莉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