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
“到下一个海滨,过了山一直走。”
“不危险吗?”阳子说,“但是,好想试试啊。”
一个人影也没有的山路那边,看上去简直就像个黑漆漆的大洞窟。高高的悬崖把月亮遮住了,脚下的路模糊不清。路上,我和阳子手拉着手摸索着往前走。鸫在我们旁边,一个人健步如飞。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她的脚步是那么稳健,迈出去时毫不迟疑,那样子实在不像是在黑暗中走路。夜,黑得可怕。
本来是因为喜欢的电视节目结束了伤心才出来散步的,此时我们却把这件事完全抛在了脑后,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黑夜的树林里,战战兢兢地爬到山顶。然后,沿着下山的路一路走下来,终于,夜深人静的渔村出现在眼前,不久又看到了海滩。
在布满鹅卵石的海滩上,朦朦胧胧地可以看到一排像幽灵一样紧闭着的临时海滨更衣处。远远地可以看到海上的旗子随着波涛的声音猎猎地飘扬着。走得发热的脸颊被凉爽的海风一吹,顿时清凉下来。三个人各自买了可乐,深夜自动贩卖机中,可乐罐落下来时发出的声响,好像把寂静的海滨吓了一跳。黑暗中的海,在眼前朦胧地翻卷着。远处,我们家那个小镇上的灯光,就好像海市蜃楼一样隐约可见。
“不知怎么,这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鸫说。我们“嗯,嗯”地点头赞同着。
不久,我们又沿着原路返回,回到山本屋的时候,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三个人互相道过“晚安”,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很快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最痛苦的是第二天早上。也许是累过了头,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和阳子连话都懒得说。我们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一言不发地吃了早饭。想想昨天晚上,我们俩还都格外精神饱满、精力充沛呢,今天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鸫甚至连床都没起来。
我知道。那天晚上,鸫在海滩上捡了些白色的鹅卵石,至今它们仍被放在书柜里。我不知道鸫在那天晚上心境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那些白色鹅卵石究竟寄托了她内心里怎样的情感,也许她只是一时高兴随便捡回来玩的。但是,每当我快要忘记鸫这个“鲜活的生命”时,我就会想起那些鹅卵石、那个夜晚,那个光着脚跑到外面、那个不走一夜就受不了的小小的鸫。还有很多很多,让我一想起来就不由得忧伤,不由得冷静。
当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无意中瞥见闹钟,已经快两点了。在这样一个难眠的夜晚,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事总是有点儿怪怪的。思绪在黑暗中徘徊着,结论像泡沫一样一圈一圈地浮上来。我记得,我好像就是在那个夜晚突然长大的,突然有了离开这片生活的土地,去东京上大学的想法。特别不可思议,黑暗中张开自己的手,感觉就好像是别人的一样。
正在这时,拉门突然开了。
“起床了!喂!”鸫大声喊。我吓了一跳,心“砰砰”跳着,等了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我这才终于能开口问:“什么事?”
鸫毫不客气地走进我的房间,在我的枕边蹲下来,说:“睡不着。”
鸫就住在我房间的隔壁,值得庆幸的是,至今为止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我慢慢腾腾地爬了起来。
“是吗?那可不怨我。”我不高兴地说。
“唉,别这么说呀,就把这当成是一种缘分吧,我们一起玩点儿什么吧。”鸫笑着说。
鸫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对人低眉顺眼。我一下子又想起了从前:当我正睡着觉时被她拍醒,本来正睡得好好的我,却被她踩疼了手或脚;她自己懒得背辞典去学校,说是太沉了,却趁我上体育课不在教室时,偷偷地把我的辞典拿走……等等等等。那些不讲理的样子突然像闪回的画面一样让我吃了一惊。是啊,我竟然都忘了,我和鸫的关系并不完全都是有趣的呀。
“我好困。”我说。有点儿想象过去那样试着反抗一下。但是,鸫不是一个能够听得进别人话的女孩。
“哎,哎。今天可是有点儿像啊。”鸫的眼睛里闪着光说道。
“像什么?”
“喏,就是那天我们三个像傻瓜一样去隔壁渔村的那个晚上,不正是现在这个时间嘛,又到了夜晚难以入眠的季节了。不过阳子倒是在呼呼大睡,这个家伙本来感觉就比较迟钝。”
“我也正要睡着啊。”
“谁让你住在我隔壁了。”
“可是……唉。”
我装着长叹了一口气,其实心情还是挺好的。真是不可思议,好像是心灵感应似的,穿过黑色的夜,鸫和我想到的是同一件事。夜晚有时会跟你玩这种小小的计谋,让它们在黑暗中,通过空气缓缓地传递,在很远的地方慢慢地聚集在一起,然后像星星一样“噗通”一下突然坠落到身边,把人唤醒,这时两个人正做着同样的梦。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同一个晚上,而且那种氛围也只限于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甚至会变得不确定起来,一切都被白昼的光晕晃得模糊不清。那样的夜晚总是显得特别漫长,无边无际,就像宝石一样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