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兮听得她这一唤,终于忍不住孩子心性,冲到床边,一把抱住路遥的腰,把脸贴在路遥怀里小动物一般蹭来蹭去,“路姐姐……”声音委屈的紧。
路遥是梅寒兮父母过世后,在人生地不熟的武当山上认得的第一个人。四五岁的孩子乍逢大变,顿觉不知如何自处,于是孤单无依之下自然而然的将镇日里照顾自己的路遥下意识里当做亲人。是以当初听得路遥离世的讯息,武当山上除了殷梨亭,他可谓的最伤心的一个。今日一早从张翠山那里听说了路遥回了来,大喜过望之下一早就俺耐不住要过来,却被张翠山按住,只说总需得让两人多相聚片刻,才好过去。梅寒兮历来安静听话,这次也强是乃下性子,同张无忌一处摆弄殷素素昨日给二人买来得九连环,但却明显的心不在焉。过得半晌,趁着张翠山和殷素素一没注意,悄悄溜了出来,却见自己师父正在楼下大堂,便以为这“片刻相聚”真是片刻,再也耐不住性子,直接来找了路遥。当初他在武当山上粘着路遥跟进跟出的时候,就叫惯了“路姐姐”,及至殷梨亭由金陵回了武当,他改口叫了师娘。然则此时一见,情切之下,脱口便是旧时当面叫惯的称谓。
路遥心下于梅寒兮有几分愧疚。同样是幼年家中生变,当初顾若长和傅秋燃同她形影不离,而自从当初下了武当山,虽然偶有寄给他的书信和玩物书籍,却终究没有机会再多陪陪这个很是依恋自己的孩子。如今见得他模样,当下抱着他哄拍,轻声唤着“小寒”,一边逗他说话,问他在武当的事情,又问他医术同傅秋燃学得如何。梅寒兮一一说得清楚,心下亦是兴奋,到得后来不等路遥问,自己便事无巨细的同路遥讲这些年的事情。
“路姐姐,我学完了太乙剑。去年年末大校,三师伯见了,还说如此下去再过得两年,我每年去金陵秋燃师父那里就不用师父送了,可以自己试着闯闯江湖啦。”说罢两眼水汪汪的看着路遥,一副渴盼她表扬一句的模样。
路遥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小寒这么厉害啊?这飞来飞去的功夫可难练?”当初在俞岱言房里她给他解释所谓习武就是“飞来飞去的本事”,如今想来倒是颇为好笑。
梅寒兮扁了扁嘴,却又摇了摇头,“师父说难于不难存乎一心,认真便不难,路姐姐……”忽地一顿,这才想起旧日称谓如今却有些不对,睁了圆圆的大眼睛看着路遥,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什么,半晌终于笑了出来,拉着路遥的衣襟道:“师娘,师父说只要用心便能做得好,就如师娘的医术。”一声师娘,叫的却是格外甜。
路遥这辈子却是头一次当面被人唤作“师娘”,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是在叫她,愣了片刻,随即眉弯笑意盈然,应道:“那师娘留给你的那点医术可有好好看?”
门外的殷梨亭端着东西刚到门口,就听到路遥这句话,语声清脆跃动,让他心下砰然一跳,甜润异常。他站在门外调息数下,这才确认脸上未有红晕,随即推门进了去。
梅寒兮见得师父端了东西进来,连忙上前道:“师父。”殷梨亭温和细腻,又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这几年来除了授艺之时格外严格,平日里却是格外细致照顾,情同父子。殷梨亭携了他,将端来的吃食放在桌上,而饿了半晌的路遥已经快手快脚的做到桌边,一边拉了梅寒兮道:“小寒吃早饭没?一起吧?”梅寒兮方才已经同俞莲舟张翠山一起用过,可却盼着多待一会儿,自然吃了也当没吃,拉着路遥不愿撒手。
桌上放了苕粉,水磨年糕,刚刚出笼的汤包,几个凉碟,外加一壶龙井。这些正是两人初见之时,她在望江楼点的菜色。时隔多年,殷梨亭竟然仍旧记得一清二楚。路遥心中一动,桌子底下的手轻轻覆在了殷梨亭的手上,两手交握会心一笑,万千心情尽在不言当中。
殷梨亭这边盛着早点,路遥在另一边和梅寒兮边吃,一边考问他些医术,想要看看这几年他都学了多少。于是一开始便让他先背傅秋燃最新教过的东西。谁知梅寒兮开口一背,路遥几乎没一口将苕粉呛出来。
但听得童声犹自稚嫩,却是清清楚楚的背到:“一嗅二视三动眼,四滑五车六外展,七面八听九舌咽,迷走及副舌下全。”
路遥惊讶的瞪着梅寒兮,一边还有些咳嗽。殷梨亭不明所以,连忙递来茶和手绢。路遥喝了半杯,这才顺过气,看着大眼一眨一眨的梅寒兮,掩不住讶异的道:“小寒,你可会解这其中道理?还是你秋燃师父只是让你背下来了?”
梅寒兮咬唇道:“秋燃师父先让我背,然后在对照图和医案同我讲解过了。”
路遥更是惊讶,忍不住随口出了个题考问,只见得梅寒兮侧头思索半晌,随即一一作答,虽然并不老道,但是思路清晰完整,亦是正确,缺的不过是经验而已。
路遥越听眼神越发闪亮,等得梅寒兮答完,高兴的忍不住使劲揉了揉他的头道:“小寒,你三师伯说过得两年你便可以行走江湖了,我看再过得两年,你到是可以同我去游历行医啦。”
梅寒兮听得雀跃,一径拉着路遥直问什么时候,路遥却指了指殷梨亭,笑道什么时候你师父点头允你行走江湖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啦。他随即渴望的看着殷梨亭,却只见殷梨亭笑而不语。
这一顿饭几乎吃到中午,看着有些恋恋不舍出了房间的梅寒兮,路遥靠在窗边,对殷梨亭笑叹道:“六哥,小寒实在是太聪明了,又肯下功夫,学得速度,我们几个当初都快的多了。如此下去加以时日,想来定然能有所成就,许得十年之后,这孩子便是医界翘楚。这么好的徒弟当初给了你,我如今可是后悔啦!”
殷梨亭听闻,从身后揽了路遥,稍微一顿,轻声道:“将来人家会说他功夫承自武当,师父是殷梨亭,医术承自他的师娘,名医路遥。这样……不好么?”
路遥听他越说声音越小,转得过身来,果见他颊边晕红。这声“师娘”,寒兮喊得没有不好意思,她应得也没有不好意思,倒是他听得不好意思了起来。路遥看得好笑,却又心中跃动,禁不住踮起脚尖,在他略略红热的颊畔轻轻啄吻了一下,意料之中的看着他眼神有些不知所措,揽着她的手却愈发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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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路遥以为自己是借尸还魂,这便已然可以让人背后生凉,而如今想来,怕是连借尸还魂都不是,这一模一样的身体是怎么来的,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想来是那老者做得手脚。之所以拖了大半日才来,便是因为她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要怎么解释。
事实证明,傅秋燃那日在惠安堂的话果然一一应验。重逢之下,对于为何一个明明已经下葬的人会如何好端端的出现,容貌声音一如往昔,殷梨亭果然半点未有要路遥解释。若非她向来认为相爱之人应坦诚以对而定然要说的清楚明白,殷梨亭全然无所谓她如何解释其中原因,只要她回来便好。然则路遥却在担心要如何同武当诸侠将这其中颇是不可思议的原委说得明白。
而这一点,似乎她也委实白担心了。盖因第二日一早,她与殷梨亭两人下得楼来,见得大堂中的俞莲舟,正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好花费一番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