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道观里香火实在不旺,每次里头的人只买一些存在厨房里,也不雇人帮忙抬上去。罗敷等她前脚扛着一大袋米离开店铺,后脚就紧紧跟上去。
目光绕过穿梭的县民,纷乱中似有个眼熟的高挺身影。她顾不得多想,只恐跟丢,走了一截后只见房屋消失,平野开阔,便知不远处就是江水了。
周遭无人,她赶忙叫住那女冠:“大师留步!”
女冠将肩上的米袋正了正,转头迟疑地循声看来,见是个陌生人,抬步便走。
罗敷大步追上:“大师,我今日前去观里拜访亲戚却不识路,望您能带我一程,不会打扰贵观清修的!”
那女冠低眉看着脚下的石子路,一言不发。她跟了一段,对方终于开口了:
“女施主,修道之人于俗世了无牵挂,纵然有山外的亲属找上来,也不大愿意见。”
罗敷争辩道:“修道之人虽不理杂尘,但成仙证道需从人道开始,人伦之事不可马虎,要不古往今来的道人怎么都保留俗家姓氏呢?我家中已无其他亲属,尽尽孝道也是应该的。”
医者不脱黄老之术,故而这些道家的东西她也能扯上三言两语。
缁衣女冠被她堵了回去,讪讪道:“施主的亲戚是何姓氏?”
“姓陆。”
女冠扶在肩上的手顿时一僵,道:“没这个人,你找错了。”说罢竟脚下生风一般走开几步远,好像那坨米袋不比一根羽毛重。
罗敷愣怔的当下,女冠已跑到了江边,把袋子一丢乌篷船一撑,船桨轻巧地划动几下推离江滩,任凭她在岸上怎么喊也不回头。
她气得要命,反而生出一股倔强来,江边还留着一艘很小的无主独木舟和她对望,便一脚蹬上舟内,比划了两下船桨,可又冷静下来放弃了这个念头。
自己撑船指不定还没划出丈远就翻了,她不会水,命才最重要。她是重新跑回街上花钱拉个采药人作向导,还是找个摆渡的送她过江?
渐高的日头映得水光白灿灿一片,乌篷船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小黑点,罗敷一个人在江边眯眼远眺,心中茫然失措。
她就这般站了很长时间,思考着为何那女冠会怕人打听陆氏,思考要怎么节省时间和精力过江,思考过江之后摸上山会不会被人赶下来,还有天黑之前如下不来道观又不留外客她要住哪儿……
真是糟糕透了。
“阿姊要在这里犹豫多久?”
一个微微低沉的悦耳声音自背后传来,罗敷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全身已经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并不是因为她听的次数多,而是每次都让她印象极其深刻。总有一天她会被它给吓死。
还未整理好不自然的面部表情,眼前的小舟骤然一沉,一人纵身立于船内,衣襟飘扬欲飞,颇有古画中吴带当风的神韵。
那人身量本就很高,站在小舟上更是比她高出一大截。他低头打量着仰着脖子的罗敷,半张银质面具泛着从白云中漏下的日光,眼神含着丝清冷的笑意。
罗敷差点也崴了脚,确认此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里不是她心烦意乱造出的幻觉,又不可置信地再次仔细辨认了一遍。
王放有些头痛,掂量话中轻重,负手道:“阿姊,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跪过朕?”
罗敷呆呆地“啊”了一声,顺从地想了想,竟然真是这样。摆明身份后第一次面陛,他作为病号躺着,而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第二次第三次……不是他叫她免礼,就是她被小公主按在凳子或是地上。
王放叹气道:“阿姊是不是想说现在你背后多出几个渔民,为了不引人注目,你就更不用跪了?”
罗敷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回过头看见三四个拉着渔网的渔夫从江滩走过,并未停留,挺直身子伸手指着他们道:
“陛下是说他们?我理解陛下的意思,之前委屈陛下了,今后一定全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