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吹送过来,雪秀向后仰倒在洗衣石上,汗湿的衣衫贴合着石面,热气一阵阵从后背传来,然后,悠悠地闭上了眼睛……
陈文用脏得发黑的脚尖,轻轻碰了碰雪秀的肩膀。他手里端着饭碗,站在雪秀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雪秀竟然在石头上睡着了。她揉着睡眼,把脚洗干净,趿拉着鞋,跟在他后面,跨过低矮的院墙。
“不用说,是我让他这么失望的。”雪秀望着陈文同样疲累的背影,如此心灰意冷地想道。
“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是兄妹。从此,他的命运改写了,而我,也注定在这片土地上不得翻身。”
水根正蹲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用力地吸着烟斗。
桌子上放着打好的一碗饭,旁边还放着云南白药。雪秀在桌前刚坐下,水根就走了过来。
他蹲下身去,轻轻扳起雪秀的脚,放到亮光处。雪秀看见他眉头蹙紧,黝黑的脸上,皱纹显得更深更密。
他压抑着叹出一口气,极小心地掰开伤口,往里面撒着药粉。
水根一边撒,一边撮着那长着枯黄的,硬胡茬的嘴,对着伤处把药轻轻吹开。最后,拿一块布条帮雪秀绑缚好。
雪秀始终咬住下唇,大气都出不来一口。
“这几天不要沾到水!”水根直起身,插在腰间的长烟斗,像一根光秃秃的旗杆。“赶紧吃饭,吃了饭洗个澡。注意,再不能沾水——”他再一次嘱咐道。
依然阴沉着脸的陈文,在雪秀面前扔了一双他穿小了的黑色胶鞋。
陈文以585分的高分,录取了上海华东理工大学。陈虎以498分,顺利录取了本市师范专科院校。两家人都无比高兴。
依照村里人的心理,陈文的高分,远不如陈虎的低分更叫人羡慕。
因为陈虎读完三年,就会成为一名中学教师,且不会离家太远。而陈文考得太好,将来注定不会回来,只会飞得更远。
正如咪子对水根说的话:你的儿子像我们家一样,那是为国家生养的,养老可以,送终估计就不能够了。
不管怎么样,陈文有了大出息,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陈文升学宴的前一天,他说想去亲自请董老师来喝酒。咪子说,电话早打过了,她今年带高三,此时正在补课走不开。
陈文坚持说,要亲自去请才算得有诚意。于是,他去了一趟县城。
木根家看起来比水根家还要高兴。
月底最后几天里,两家相继摆了升学宴。
水根家亲戚少,不过是本家,邻居一起热闹了一场。而木根家,尤其黎红兄弟姐妹多,硬是摆了十桌。
雪秀虽为两位哥哥感到开心,但她压抑不住内心的哀怨。她笑不出来,更不敢坦然地迎接他人的目光。
她觉得所有的目光都是一把利剑,直刺她的心窝。
人们也会当着她的面,为她惋惜那六分之差,但其实一丝安慰作用也达不到。只会让她更加心凉心寒。
雪秀不停地找活干,尽量不让自己有空闲的时候,但多少忙碌,也填补不了心中的空缺。
她的思绪纠缠纷乱,心神不聚。因此,做事常出错——走路时在门槛上碰翻了脚趾甲;在酒宴上碰翻了一堆碗;在桌角上挂破了衣服……
所有这一切在兰英眼中,似乎都有点故意之举。幸而,她子贵母荣,心情舒展。因而除了恨恨地骂上两句,并不像往日那样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