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逸王爷和迅商量过后一致认为宁可查起来费点劲和时间,也绝不公开身份以免惹祸上身。如此一来衙门这条路就不能走了,我们只好深入坊间慢慢打探。我记得怀谨世子曾经说过他经常在大街上见到千树卖针线,虽然这沙城内的街道不下几百条,不过既然是怀谨经常见到的,那必然是他时常要走的街道,根据这条线索或许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边防军的大营在距沙城五十里之外,怀谨世子若是进城玩乐的话自然是先经由城门行上主干道荣兴大街,”楚龙吟和我的思路一样,边走边观察着附近的环境,“我朝的城镇规划都有一定的模式可依,基本上都是如切豆腐块一般将整座城划分为方方正正的几大区域,比如民宅区、富人区、官邸区、商业区、游乐区等等,想来沙城的布局也脱离不了这种制式。而怀谨世子他们这些日日在兵营拘着的,一旦有机会进城,首选要去的区域必然是游乐区,所以我们可以从城门入口处起沿着荣兴大街一路往游乐区的方向打探,范围便能缩小些。”
经楚龙吟这么一整理思路,大家便立刻有了明确的方向和目的性,能过向当地人打听,得知从城门到游乐区共有两条路可走,于是又花了半个上午的时间去找了位善工笔的画匠照着我的样子画了幅极逼真的肖像,而后便兵分两路从荣兴大街的岔路分开,挨家挨户地询问七八年前有没有见过一位同我(画像)长得相近的卖针线的女子。
这法子虽然费时费力,可要找一个七八年前出现过的低调的女子也只能如此,迅和逸王爷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按这方法寻找上十天,十天后若是还没有线索就只能亮明王爷的身份动用官府的力量来查此事了。
说到兵分两路时还起了一番争执,迅的意思是由他带着我和庄秋水一路,逸王爷和楚龙吟都不会功夫,就由四明四暗八个侍卫跟随保护。只是……我却是想同楚龙吟在一起的,便厚着脸皮对迅的提议提出反对,迅当然不大高兴,冷冰冰甩过来几句话就是不肯同意,结果我也来了气,父女俩在大街上吵了一架。最后由我奸诈地提出举手表决,楚龙吟的选择自不必说,庄秋水虽然木头木脑,但在我猥。琐犀利的目光威胁下也举手投了我一票,侍卫们不参与,剩下逸王爷就算支持迅也是二比三,所以最终结果就是迅、我和楚龙吟一路,剩下的人另一路。迅揣了一肚子的火,面色十分不佳,以至于我也不敢让他去向人打问千树的事,所以沿着街向摆小摊的或是路边店铺询问时就只请他在旁边等着,由我和楚龙吟上前主问。
转眼一上午过去,我们找了家街头食摊简单吃了碗面条,略事休息后继续查访。因下午气温上升,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我们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正随着人流向前走着,忽见不远处围了许多路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断有更多的人凑过去往围住的圈子里看,脸上的表情除了诧异、同情和害怕之外,有些人竟还露出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
我和楚龙吟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加快了些步子打算从围观团的旁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正听到圈子里传出几声呜咽,一个稚嫩的童声嘶哑地响起:“娘……娘……不要丢下秀儿……娘你不要死……”这戚哀的呼唤传进耳中,不知为何竟令我涌起一阵撕心裂肺地悲伤来,大脑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强行挤入,涨得生疼,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几晃,一时间站立不稳向地上倒去。
楚龙吟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抱住,沉声急问:“天儿!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没事……我没事。”方才的感觉也只是瞬间的事,我定了定神后身体便没了异状,才刚站稳脚,大步从后面赶至面前的迅就一把将我从楚龙吟的怀里拽了出去,带着些许恼意地冷声道:“没个屁的事!看你这脸白得跟鬼似的!上来,我背你回客栈!”说着就背对着我蹲下身去,拍了拍自个儿的肩膀。
“爹,我真没事,您老也太小题大做了……”我有些尴尬地飞快瞟了瞟周围向这边望过来的群众——我都这么大人了若还让个男人背着我大白天的在马路上乱走,那真就太丢脸了!
不等迅发作,我连忙一拽楚龙吟,拨开围观人群挤进那圈子里去。并非想凑这热闹,只是方才那孩子的哭声就仿佛唤起了我心底里深埋着的什么东西一般,让我潜意识地不愿放下。
一挤进场中我就被吓了一跳,却见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名女子,看年龄大约二十六、七岁上下,面目姣好,画着浓淡相宜的妆,发式也梳得整整齐齐,身上衣服很干净,衣料不算高档也不算粗俗,整个人呈仰面平躺的姿势,双手交握置于腹部,神态安祥甚至带着几丝笑意,看上去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是谁又会好端端地睡在大街上呢!尤其——尤其她的身旁此刻正伏爬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竟是赤身露体蓬头圬面!方才的哭声就是她发出来的,显然这神态安祥地“躺”在地上的女人就是她口中叫着的娘,这母女两个为何会是这副诡异的样子?
眼见身边这些围观群众的目光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在这小女孩儿赤。裸的身体上扫来扫去——要知道古人成年都早,天龙朝更是规定女子十三岁就可论亲甚至嫁人了,所以七、八岁的女孩子在这里不能再算做幼童,更何况有些变态的男人就是对幼女感“性”趣呢!——我连忙让楚龙吟把外衣脱下来,几步冲过去裹住小女孩儿的身子,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小女孩儿先是吓得呆住了,身子僵了一僵,待看清我是个女人之后才稍微软化了一些,再加上她早就冻得浑身发抖,乍一进入个温暖的怀抱,本能地就偎了过来。我一边轻轻拍她的后背一边低声抚慰:“乖宝贝,没事了,没事了……你叫秀儿对不对?秀儿别怕,姐姐来保护你好不好?”
趁此功夫楚龙吟已经蹲到了地上那少妇的身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而后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心下一叹,愈发将秀儿搂得紧了些,秀儿见自己母亲身边蹲了个男人,不由挣扎着想要过去推开,口中嘶哑地哭喊道:“别碰我娘……你是坏人……”
楚龙吟见状正要避开,却不料秀儿悲伤过度竟是激发了潜能,一个猛子扑过去扯住楚龙吟的手臂,张口就咬在了他的手背上。楚龙吟疼得直皱眉,却又不忍推开这孩子,只好一动不动地任她这么死死咬着,我一手箍着秀儿一手去托她的脸想要让她松口,可她却是当真受惊过度、反应过分地激烈,硬是咬着楚龙吟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我这里急出一头汗来,三个人正僵持着,就听得有人高声喊着“都散开!官府办案!”从人群中挤进来,却见是五六名衙役,为首的冲着我们沉喝一声,道:“尔等何人?因何厮闹?”
秀儿倒是知道衙役是干什么的,突地松了口冲着为首那人哭喊:“有坏人——坏人杀了我娘——呜呜呜——”
“坏人在何处?!”为首的一听这话立刻将手握在腰间挎刀的刀柄上,一对眸子警醒地四下打量。“坏人——有坏人——呜呜呜——”秀儿见了衙役大约认为自己安全了,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便只顾着后怕和悲伤,再怎么追问也说不出其它话来。
早有旁边的衙役将妇人已死的结果报给了为首的那一个,又有旁边多事的围观群众一指楚龙吟道:“那小姑娘方才说他是坏人来着!”立刻就有几个人跟着附和。为首的那人看了眼楚龙吟被秀儿咬得鲜血淋漓的手,一指他鼻尖,冷声道:“你,跟我们走一趟!”
楚龙吟哭笑不得地瞟了眼那几名乱起哄的群众:“你们倒是看清楚,爷长得像坏人么?!”
“像!”还真有高声回答他的,有两名小衙役躲在后面忍不住笑起来。“带走!”为首的一挥手,便有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上来要押住楚龙吟,楚龙吟将手一摆,笑道:“不劳动手,爷自己走。”我上前拉过他那只被咬伤的手,掏了帕子替他擦上面的血,轻声地道:“是不是很疼?都怪我多管闲事,又给你惹麻烦了。”
“傻丫头,”楚龙吟低笑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这事你若不管便没有人来管了,你忍心见那小姑娘这么冷的天光着身子被这些混蛋围着看么?此事若未入得我们的眼,不管也就不管了,可既被我们一清二楚地看见了,又焉有袖手旁观之理?”见我颜色稍霁,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地续道,“这同样也不能怪其他人冷漠无情,照方才那情形,女人们不好管,毕竟那小姑娘身无寸缕,若主动沾惹恐影响自己名誉,事后遭人背后指指点点;男人们更不好管,这一大一小,一死一裸,谁都怕惹出腌臜事来,谣言猛于虎,这里多是本地人,朋友邻里的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顾虑自是要比咱们这些外乡人要多一些。所以——并非娘子你是个好管闲事好惹祸的小麻烦,你只是因顾虑少、胆子大才敢做常人所不敢、不愿做的事罢了。”说到这里他便冲着我低低地坏笑,用我已替他拿帕子包扎好的手轻轻兜了我下巴一下。
“看不出你还有做个知心闺蜜的潜质。”我用取笑掩饰心中生出的暖意。
“人家不一直就是娘子你闺中的知心密友么?”楚龙吟故意把闺中密友几个字加重了语气,斜斜瞟着我的眼睛里带着调笑。一行说一行跟着衙役们往府衙走,看热闹的群众一霎作鸟兽散,迅阴沉着脸跟在我和楚龙吟的身后,我转头偷偷看他,被他冷冷瞪了一眼。
到了府衙门口,为首的衙役才转过头来看了我和迅一眼,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家眷。”我干脆地答道,一指楚龙吟,“我是他妻子,”再一指身后的迅,“这是他岳丈。”
迅又瞪过来一眼,自然是因为不满意我介绍他的方式,楚龙吟坏笑着看了眼迅,向那衙役拱了拱手道:“我家老泰山和内子有些不大放心,想要跟进去看看,望官差大哥通融通融。”
这衙役倒是没有阻拦,只是在转过身去之后嘟囔了一句:“一家子古怪!”——大约是指我说话的方式和迅的一张臭脸以及楚龙吟被指为坏人的行径。
跟着衙役先去了衙吏们的办公处做了笔录、登记身份,然后带出来等在堂前,一时听得里面击鼓升堂,先传唤了几个当时在场围观的群众以及在附近做小买卖的人,那知府细细问了一阵之后才又下令传唤“犯案嫌疑人”上堂受审。
楚龙吟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我紧跟在他身侧,随后才是迅,三人在堂下立住,抬起脸来望向正前方红木大案后面坐着的沙城知府,便听得旁边师爷一声厉喝道:“大胆刁民!竟敢直视官长!还不赶紧跪下认罪?!”
楚龙吟自身也是知府,而我则是个挂着假名头的真郡主,迅就更不必说了,实打实的龙子龙孙,虽然我们一行算是微服私访,方才登记身份时也没有透露份位,然而却还是不能跪面前这知府的,否则将来若传出去就太损皇家的颜面了。
我琢磨着这一次只怕不透露真身是不行的了,便望向楚龙吟由他拿主意,却见他正微微挑了眉盯着那年轻知府的脸上看,再看那知府竟也是同他一样的表情,两个人四目相望,眼看就要擦出基情四射的火花,我在旁打了个冷颤,就听得这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道:“是你!”